奚之先生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逡巡了一番。
这场景怎么这般熟悉?
祁元朗,你这厮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到底一贯保持的礼仪,让他做不出赶人的举动。
“坐吧。”
祁曜坐下来,大大方方地往柳夷光的方向看过去,眼睛红得跟小兔子似的。
他想了一整晚,也想不出,她之前并不在意自己定国公遗孤的身份。只是在听说了定国公及定国公夫人的名讳之后,仿佛才真的确认了自己的身份。这让他有一种感觉,她认的并不是定国公,甚至不是叶氏;她认的只是叶广屹和姚楚歌。
现在见她通红的两只核桃眼,越发确定了,她对叶广屹和姚楚歌的感情很深。
她有秘密,且并不愿告诉他。祁曜的脸冷了下来。诚然原本他的脸就够冷了,现在只是冷得更深厚了。
侍人将食盒里的包子小菜小米粥端上了桌,常星上前道:“这些都是按柳郎君交代的法子做的,柳郎君,您先尝尝味道如何。”
冒着热气儿的小米粥和包子端上来,她才真觉得自己饿了。
侍人又端了热水来,擦过了脸,洗了手,她才抓起胖胖的大包子咬了一口。
又松又软,手艺真好。
便是素馅的,这个时候也极招人稀罕。
祁曜唇角微微翘起,亦拿了一个包子,优雅地吃着。
奚之先生眼角一跳,警惕地看着祁曜。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略带撒娇的话语传来,“元朗,你又不等我一块儿用早膳!”
是祁岩过来了。
他进了门,见除了二人之外,还有一位容貌极盛的年轻男子。一身气度,倒让人不敢轻视。
祁曜放下手中的包子,看了他一眼,道:“还不过来见过奚之先生。”
竟是奚之先生!祁岩两眼放光,行了一个大礼:“子彦见过奚之先生。”
祁曜又对奚之先生道:“舍弟祁岩,乃十皇叔之子。”
原来是端亲王的儿子,奚之先生笑了笑,“极好,来访故人,又得见故人之子。”说着又掏出一个玉扳指,递过去:“这个拿去玩。”
祁岩接过玉扳指,极力压制住狂喜的表情,仍被柳夷光一眼看透。
看来奚之先生是他的偶像,瞧他这小迷弟的眼神,还有这手足无措的样子,哪还有半分从前的嚣张纨绔之态。
“坐下一起用早膳罢。”奚之先生热情邀请道,侍人拿了团蒲过来,乖觉地放在了奚之先生旁边。祁岩笑着落座。
柳夷光咬着包子,看戏似的,看他表演乖宝宝。
早膳罢了,祁曜对她道:“你回房歇息会儿,今日怀瑾禅师便要回了。”
吃饱了,她方觉得累了,他这话正合了她的心意。便对着奚之先生道:“舅舅也好好休息。”
祁岩惊诧地看着她,尔后又闷闷地想,是了,他都快要忘记了,奚之先生姓姚,和传闻中的姚十一娘乃双生子。
想到这一层,他才又惊觉,柳夷光跟奚之先生长得可真像,就算是父女都没有这般相像的。可,容貌相似,气质却迥然不同。
祁岩扼腕,果然是她糟蹋了一副好皮囊!
柳夷光自是感觉到了祁岩的注视,可他这愤恨又遗憾的神情又是怎么一回事,她也清楚几分,挑了挑眉头,有些挑衅地看了他一眼,方才告退。
她一走,奚之先生也起身,随意道:“我先回房休息了。
奚之先生所住的院子,离竹林也不远,院中黄菊簇簇,开得热闹。
一进门,穿着玄色麻衣小厮打扮的小厮便上前,略带指责的语气:“先生又坐谈一晚,如此下去,身体怎受得住。”
奚之先生听了指责,没有半分恼怒。反而很开心的样子:“你不知道我在同谁坐谈。”说完指着屋中摆放的两口箱子,道:“这些都是刚到的?都送到芝兰小居去。”
小厮一副无奈之色,他家郎君就是散财童子。平时身上带着的,甭管多贵重,出去一次,必然会少一两样。今日尤其大方,竟要送出两大箱子去。这两箱东西,价值万金呐。
“郎君,不如您再三思三思?”小厮凝神道。也不知道芝兰小居住着谁人,能哄着郎君送万金之礼。
“让你送去就送去,啰嗦什么。”说完露出一个风华绝代的笑容,道:“客气着点儿,那可是爷的小心肝。”
小厮呆愣在原地,宛如木鸡。“郎君,这可是在寺中。”您要浪,能不能下山再浪?
后半段,便是没说出口,奚之先生也意会到了。
“混账东西!”奚之先生面色涨红,甩袖道:“那是爷的外甥女。心肝宝贝乖囡囡!”
可真够肉麻的!小厮更加木然,您老那么多外甥女儿,往常求见你都见不着呢,今日唤上小心肝,谁知道您说的是外甥女儿呢?
“您先歇息着,奴才这就送过去。”
这两箱皆是这次出海带回来的舶来品,除了珠宝香料,还有药材食材。还有数件郎君在船上无聊时亲手制的小东西,便是有钱也买不到。
他原本是想见识一下郎君这个外甥女儿的手段,到了芝兰小居,却只得见了一个侍人,侍人也未通禀,客客气气地让人将东西放在院子里。
小厮看着这个侍人,外甥女身边怎么会是个太监在伺候?又觉得这个外甥女的架子还真大。
侍人看着小厮的脸色,解释道:“郎君这会儿歇息着,待他醒来,便去向先生道谢。”
不是外甥女儿,怎么又是郎君?小厮心有疑惑,面上却不显,笑道:“那便不打扰了。”
待人走了,侍人盯着两口箱子琢磨着搬到房中好些,看他们也是一人抱着一个,很轻松的样子,他弯下腰,抱住一个,用力起身。箱子却纹丝不动。
……
尝试了各种方法之后,他终于还是放弃了。
柳夷光这一觉睡得绵长,梦里出现了笑容嚣张的女子和冷脸沉默的男子,他们张开怀抱,她努力地努力地向他们跑过去,“爸爸、妈妈……”发出的却是婴儿的声音。
她带着绵甜的笑意,这应当是她两岁时学走路的样子。
封存的记忆打开,他们的音容浮现眼前。
她跌跌撞撞扑倒在女子怀里,却听见她对他说:
“这小妞智商遗传你,体格遗传我,啧啧,长大可怎么办哦!”
他抿抿嘴,望着天,冷哼一声道:“有我们护着,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