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秋对此,似乎不以为意。
“若要仔细说起来,这天底下没有我能去的地方。”
燕飞秋微抬下巴,示意那奇怪的女孩与自己回话:“比起这里的问题,我倒是更好奇你啊。”
山上鲜有人气,除了先前洛花风四处搜寻找到的一处小院是明显人类的居处,可里面的器具也都已经锈蚀落灰,明显是许久没用过。
“你是住在那里的人,还是住在山下的人?”
女孩的防备心很强,她仍然捂着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幽深漆黑的眸子:“我不觉得我有理由告诉你与你无关的事情,我只是提醒你,这儿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进来的地方,不了解小丘村的人还想进来,无论是你想单纯地歇脚还是做些什么,我都劝你打消主意,绕路离开才好。”
燕飞秋弯起嘴角。
“我若不呢?”
那姑娘瞧着脾气大概算不得好,但是不知为何,此刻被燕飞秋一句反驳顶得深吸了一口气,竟是硬生生忍住满腔不耐烦,仍然固执地站在那儿,捂着自己的脸同燕飞秋冷声道:“这儿不是什么能让过路人安心落脚休息的地方,这几年的外来人都没什么好下场,你总懂了吧。”
燕飞秋仍是无动于衷:“不懂。”
夜风抚过她嫣红的衣摆,血腥的气息掩藏在袍袖之下的阴影中,不曾流露半点痕迹。
而她面前的这位姑娘并不知晓眼前人到底是谁,她只道对方是个不知道打哪里来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姑娘似乎磨了磨牙,强压一口怒气,冷声道:“不管你是哪里来的乡下人,是凑巧路过也好,还是知道了些什么也罢,你只需要知道小丘村早已不收过路人就行了,若想好好活着,离这儿远一些就是。”
“呦,是吗。”
她蓦地上前一步微微倾下身子,脸颊距离神秘少女不过数寸距离,冲她扬起一笑。
“那我……可真是有些好奇呀。”
“有什么好好奇的,”不知名的姑娘咬了咬牙,微微放大了声音:“你不知道小丘村这地方古怪得很,走个三五步都能挖出来一具骷髅吗!?”
她不善言辞,十分的恐惧落在她口中也说得干巴巴没什么意思,这姑娘自己似乎也很清楚这一点,比起恐惧,满脸的焦急和慌怒倒是更显而易见一些。
若是不清楚情势的人瞧见她这幅表情,怕是不但生不出恐惧之心,反而会好奇那地方到底有什么秘密。
“哎呀,是吗。”
红衣女子嘴角弧度上翘,哑着嗓子说道。
“——那我回到这儿不算走错路……应当算是回家了才对。”
血月枯林遍地尸骸亡骨常年死寂无声,偶尔也只能听见林中蠕虫撕扯嚼食被围猎而死的入侵者躯体的声音,若是这山脚下当真是什么十步一尸五步一骸……那她还真是算得上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对方瞳孔震动,被燕飞秋周身气场压得说不出话来。姑娘下意识吞回惊叫和呜咽,向后撤了一步,足跟踩碎地上枯叶发出破碎的声响。
她来提醒眼前不知名的红衣女子,只是出于一时兴起的好心……可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不怕吗?
她不担心吗?
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个彻头彻尾无可救药的疯子?
燕飞秋声音低哑,如这幽冷深林中阴雨冷风落在她的身上,陌生的女人被衣物层层遮掩保护的躯体阻止不住这股仿佛可以缠入骨髓的冷,她深吸一口气维持自己的平静,声音强自镇定地对燕飞秋说道:“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若是不愿意听那就算了。”
她转身就要离开,却被燕飞秋一把抓住了手臂。
“你很有趣,”红衣的女人笑盈盈的说,“叫什么名字?”
女子想躲,却没能挣开燕飞秋的手指。
燕飞秋眼瞳漆黑如墨,瞧不见光彩,离近了看便只有漆黑浓沉的一点,瞧着丝毫不像人类。
“流、流烟……”
她哆嗦着嘴唇,本能回答了燕飞秋的问题。
“……月流烟。”
女子怯怯答道。
燕飞秋弯起眼睛,一脸愉快。
“好名字。”
被人夸了名字,月流烟却也不见得有多么高兴,她难得好心过来提醒这奇怪的女人不要乱走,可也不知道是不小心惹到了个疯子还是土匪,此刻自己被抓着的手臂被勒的生疼,也不晓得还能不能从这儿全身而退。
“你、你撒手。”叫月流烟的姑娘越想越委屈,手臂晃了晃没能挣开燕飞秋的束缚,声音竟是隐隐带了些哭腔。
燕飞秋哪里见过这样有趣的小孩儿?枯林中的怪物倒也能发出嘤嘤呜咽的声音,这许多年下来连带着她的认知也觉得那样才是正确的,现在瞧见月流烟哀哀的哭腔顿时觉得十分新奇有趣,刚刚还想再和眼前的小家伙多聊几句,就觉得背后一阵阴阴冷风。
燕飞秋眼尾睨过,瞥见燕缙一张板得冷若寒冰的脸,只是当他察觉到燕飞秋的目光,一脸的阴郁瞬间又转成了春风拂面的和煦。
燕缙从不在她面前露出暴怒或者嫉妒的丑陋模样,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斯文优雅是他惯常的姿态,但不代表她不清楚这男人疯起来的时候有多可怕。
她松开手指,若是再慢一点,估计这有趣的小姑娘下一秒就只剩一滩血水了,并未夸张,只是她着实担心小姑娘甚至受不住燕缙的一个眼神就会直接死掉。
洛花风已经是极弱,骨骼脆弱血肉绵软,甚至抗不过蠕虫第一排獠牙的吞噬撕咬,那已经是燕飞秋这多年来见过弱者中的弱者,可眼前的小姑娘却是更弱——弱的可怕,怕是连血月枯林里的浓雾和烈风都能轻而易举地夺走她的性命,摧毁她的魂魄。
月流烟终于夺回了自己的胳膊,尚且不知自己先前已经在鬼门关转了又转走了几个来回,她只觉得自己委屈又愤怒,原本用来遮挡面颊的麻布也跟着掉在了肩上,露出一张虽说是花容月貌,却被几道狰狞刀痕划毁所有美好的年轻脸蛋。
燕飞秋瞧得一清二楚,却没什么动容的样子。
老少美丑,于她本就是不值得在意的东西。
可月流烟明显不这么想。
女子本就重视容貌,自知美貌的美人更是如此,月流烟算是美人,毁容之后本来就自卑又自负,她知晓自己过去美貌,对过去风光记得越清楚,便愈发憎恶如今的模样;她仓促狼狈地拽起麻布重新捂住了自己的脸,再也没有了提醒奇怪的红衣女人避开危险的打算。
“你若是不在乎好心的忠告,那就自己下山去吧!”
月流烟恨恨一跺脚,也说不清是委屈多一些失望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多重感情交杂心头,最终犹豫半天也没扔下什么特别凶恶的狠话,扭头就跑走了。
燕飞秋啧了一声,终于舍得回头将目光投给了燕缙。
“不要随便动手哦,缙郎。”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仍然温和又平静,仿佛在说着什么根本不值得在意的消失。
燕缙微微抬起头,看见了燕飞秋的眼睛。
燕飞秋肤色苍白,目光幽冷,那双本该漆黑的、深邃的眼睛,此刻深红如血,仿佛枯骨宫头顶那一轮亘古不变的血月。
“——胡来的话,就先捏碎你的骨头。”
燕飞秋的声音轻抚他的耳畔,伴随一阵贴近地面的微风,卷碎无数枯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