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日高悬,一个小太监探头探脑地从棠桦居溜了出去,在其他小太监们战战兢兢的包围下,随着出宫采买的车队混了出去,直奔大将军府邸。
熟练地绕道至将军府后院的围墙处,安平仔细瞧了瞧,确定四周没人,便轻功一展,找到了将军府内的客厢房。推门进去,看到苏瑾桐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本书在看。本来还打算绕道到他身后吓他一跳,结果没成想她一到门口,苏瑾桐就感觉到了。
“佟安,帮我换一下茶水。”苏瑾桐说道。他虽然知道有人来了,但是并没有多想,往常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负责照顾他的小厮佟安会来给他打扫房间,再看看他有什么需要。
想也没想就打算拒绝,又生生收回了口里的话,安平脑筋一转,顺势装作小厮将他桌旁的茶壶拿出去,倒掉剩水,又匆匆地跑到院子里去,在真佟安惊讶和恐惧的眼神里,威胁他不准出声,重新沏好茶端了回去。全程,苏瑾桐头也没有抬,所以并没有发现异常。
看他书读得这么认真,安平好奇地想从他身后偷偷观察一下他到底是在看什么书,结果还没看清,苏瑾桐就突然放下了书,起身走到了里间,吓得安平赶紧站直身子,差点儿就下巴不保。
里间传来了苏瑾桐唤佟安的声音,安平趁机瞄了一眼桌上的书——《四洲考》,原来是在了解各国的地形面貌、风土人情。
“佟安。”
里面的人又在唤了,安平赶紧小跑地走了进去。结果一进里间,就羞了一个大红脸。只见苏瑾桐将上身的衣袍退到了腰间,正背对着自己坐着。没想到会看到他光溜溜的样子,安平赶紧转身,心里暗骂一声“王八蛋”,就想马上出去。
还没动作,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佟安,怎么今天磨磨蹭蹭的,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的伤怎么了吗?”
心一横,转头偷偷看了过去,苏瑾桐身旁摆着药膏,看来这是要让佟安给他上药了。
把头赶紧又转回来,安平心里暗自想着:我又不是佟安,凭什么给你又端茶、又上药的?不过怎么还要上药啊,伤还没好吗?我就偷偷看一眼,然后,然后就出去换佟安来上药。
心下有了主意,便双手捂着脸,偷偷地再一次转过脸去。分开两根手指头,安平睁开眼,原来他背上的伤真的还没好,有些地方已经成疤了,有些地方还结着痂,可是怎么有的地方还红红的,像是刚弄伤的一样。
眼神慢慢往上移,这人好像动了动,后背变成了胸膛。胸膛,胸膛?!
蓦地,一抬头,对上了一双黑眸。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安平觉得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住了,不敢眨眼也不敢动。
“怎么是——唔——”苏瑾桐的话被堵在口中。因为怕他大声叫喊会招来别人,安平手疾眼快地就冲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只剩下支支吾吾的声音从掌下溢出。热乎乎的气息和两瓣软软的嘴唇贴在手心里,让她觉得痒痒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别嚷嚷我就放开你。”安平强装镇定地说。
苏瑾桐猛地点了点头,她便如约放开了手。
嘴巴一重获自由,苏瑾桐就立刻压低声音说道:“你怎么在这儿?”
末了,两人目光相对,意识到眼下局面的尴尬,苏瑾桐赶紧捂住前胸,起身背过去穿上衣服,安平也迅速地退后一步,转过身去低着脑袋不看,脑子里却不自觉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受不了地敲敲自己的脑袋,算是对自己的警告。
等了一会儿,没有声音,安平只好别扭地问道:“你好了吗?”
结果另一个声音更为别扭,不情不愿地说道:“好了。”
安平转身,苏瑾桐立刻重又将双手放在胸前。转念又觉得不太合适,便放下手拽拽衣角,假意整理衣服,眼神四处乱飘地说道:“呃,郡主,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我可不是来找你的。”未加思索的话脱出,安平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在瞎说些什么啊?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抬眼瞟了一眼苏瑾桐,见他拽衣服的手一顿,然后又更快地继续整理衣服,问道:“都这么些时日了,你的伤怎么还没好?”
停下手中的动作,苏瑾桐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回答道:“本来应该好了,只不过这些日子跟大将军学武,有些伤口愈合得不是很好,又裂开了而已。”
安平皱眉,“大哥怎么这么鲁莽?真是的,我去跟他说。”表情是一副大义凛然,要救人于水火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苏瑾桐是在这里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偷瞄安平一眼,苏瑾桐可不敢让她去帮自己说话,那自己可就真的要多裂开些伤口了。看着她一身太监服,摆明是偷跑出来的,苏瑾桐故意转移话题道:“郡主可是禁足结束了?”
理不直气也壮,被看出来,安平非但没有不好意思,反而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那是当然。”仔细想想自己也没说谎,该抄的都抄完了,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跟皇兄说而已。
一阵尴尬的沉默,安平又重新开口道:“我带了补身子的汤粥给你。”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快速跑出房间,好一会儿不曾回来。
苏瑾桐一直呆在原地等着安平的汤粥,好奇地想着没想到她还会给人煮粥。结果等来等去,不见人回来,便探着脑袋往外瞧。这才刚一瞧,就见安平匆匆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食盒。一步跃到桌前坐好,苏瑾桐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又悄悄用余光看着安平走了进来。
把食盒放在桌上,安平打开盖子,拿出一小碗黑乎乎的粥和勺子,这食具倒是颇为讲究,玲珑剔透的样子,但是这粥……
“这是我方才偷偷藏在将军府附近的,因为怕给人拿了去,藏得有些深,费了好多功夫才找到。”安平说着,略过了她忘记藏在了哪儿,四处去寻的部分。
不过,苏瑾桐并没有心情去听她讲话。他刚才对着粥碗偷偷闻了一下,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味道。再看看这黑乎乎的颜色,喝下去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正在思索着眼下该怎么办时,就见这小碗已经放到了自己跟前,勺子也递到了自己手边,对面坐着一个身穿太监服的少女,正眼巴巴地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
咽一口口水,苏瑾桐佯装天真地问道:“不知郡主为我准备的……是何物啊?”他实在是觉得管它叫“粥”开不了口啊。
还以为他咽口水是饿了,安平开心地解释着:“这是我特地叫白雪帮我煮的补身粥,是拿给你的。”
沉默,再沉默,苏瑾桐看着眼前黑乎乎的东西,还是又开了口:“原来是郡主‘特地’给我准备的,哈哈哈,哈哈……”干笑两声,脸色一变成严肃的样子问道,“不知这粥里,郡主为我准备了什么啊?”
甜甜地一笑,安平觉得准是自己做对了,果然苏瑾桐是喜欢吃的,都是白雪多虑了,害她还瞎紧张,刚才都不敢拿进来,险些弄丢了。看着桌上的碗,安平掰着手指头解释道:
“这里面东西可多了,有稻谷、竹笋、银耳、白果、猪肾、牛肾、羊肾、虾、马芹、茴香、川椒、胡椒、杏仁、红豆、生姜、葱、盐、香油、芦芽,还有……还有荔枝、圆眼、栗子、熟枣、驴头肉、田鸡腿、笋鸡脯、海参、鳆鱼、鲨鱼筋、肥鸡、猪蹄筋、香菌、辽东松子、蓟北黄花、金针、都中山药、土豆、银鱼、鸽蛋、兔、黄鼠、羊尾、羊肚、猪灌肠。”
一口气说完这些,可把安平神气坏了,完全没发现听到这一切的苏瑾桐,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端起手中的碗,苏瑾桐问道:“郡主确定这小小的碗中,放了这么多食材?”
“那当然了,”安平有些扫兴,“难道我堂堂郡主还骗你不成?这小碗自然是盛不下的,所以我让白雪先把上面那些东西一锅煮好,然后用煮出的汤汁重新做了粥,顺便加了些肉丁。”
这一回,苏瑾桐彻底惊住了,“郡主这法子是跟谁学来的?”
安平有些自豪地说:“这还用学吗?这么简单的办法,都是本郡主自己想出来的。”碗一推,继续劝道,“你喝喝看嘛,这些食材是我让白雪去找宫里的老嬷嬷们问的,她们说这些全是对男子身体极好的东西,是大补。我看你伤得那么严重,就全帮你找来了。原本白雪还说不需要这么多,可是她没见到你受了多重的伤,只有我知道。”
眼前安平笑得一脸无辜,眼神中还透露着期待夸奖的光芒,说到最后,看自己的眼神还充满了关切之情,但是这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让苏瑾桐心脏又抖了一抖。这碗粥确定是大补,不是大毒?怎么会有人把别人说的食材不论多少,统统加在一起?她是不是看出什么了,想趁此机会把我给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
不明白苏瑾桐在想什么,安平只是见他一会儿盯着粥看,一会儿盯着自己看,难道是本郡主的东西,他感激涕零地不敢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