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二十九章 赐药(1 / 1)元木良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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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太医,当真要如此配药吗?”

药瓶里淡淡的杏仁味令史太医皱紧了眉头,看起来不起眼的黑色药丸,仅一颗就足以令人让一个成人毒发身亡,常被用来赐死宫妃时使用。

“皇上有命,臣不敢不为啊。”

闫太医叹气,从史太医手里收回药瓶,从中倒出几粒,放入另一个精致小瓶中。

“可是,三皇子已经毒气缠身,就算不用药,迟早也会······”史太医握紧拳头,想要说服自己的老师。

“砰”闫太医将手里的药瓶重重放在桌上,清癯的脸上没有表情,锐利的眼神射向自己的学生:“老朽曾教过你,医者仁心,救治病人是仁心,可有些时候学会放弃也是一种仁心,皇上一向爱重三皇子,如今呢,看到三皇子缠绵病榻,每日毒发更是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为人父母,又怎会不痛?早日结束三皇子的痛苦,也是结束陛下和顺妃娘娘的痛苦,这也是医者的仁心。我等无能,既然解不开毒,能做的也只有让三皇子没有痛苦的离去,继续拖下去,增加感染人数,日后传出去,只会增加三皇子的恶名罢了。”

“可是,感染一事还有疑点······”

史太医还想要反驳,被闫太医的手势止住,他继续道:“文洲啊,人活在世上,有时候就是要难得糊涂,我们不是刑部,不是查案的,上头的命令下来了,我们就不得不从,想想你的家人吧,他们还在等着你回家。”

史太医沉默下来,他明白老师的一番话是正确的,也是为了他好。

宫里人心复杂,处处是无形的战场,尤其是太医这个职位,经常被卷入斗争的的漩涡,想要活得长久,就必须学会置身事外,明哲保身,就像他的另一位同僚,卢太医一样。

只要装作听不见,看不见,熬过去就好了,就好了啊。

屋外,一名太监已经等候在那里,闫太医将三皇子平日用的药以及装着剧毒的小瓶交给了太监,寒暄着将他送出去。

史太医站在门口,目送老师的背影,夕阳下,那副微微佝偻的身子像是驮着重物,吃力却坚定地往前迈着,最后渐渐变成一个小点,看不清了。

“赵珏?”

“嗯。”

六角宫灯飞到近前,床上虚弱的孩子刚刚经历一次毒发,眼前仍是发黑,什么也看不清。

“还疼吗?”温阳稍稍拉开距离,避免闪到他的眼睛。

“不疼了。”赵珏全身仍处于麻痹状态,全身骨头像是被打碎了一遍重新粘起来一样,呼吸都是一种痛,他竭力保持清醒,不让自己昏过去,也不想让她担心。

温阳早已看穿他的谎言,却没有说破,她浮在空中,居高临下凝视他:“我想不通,你到底在等什么?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没人能救你,你这几日强撑着毒发也不肯让我拿走内丹,我早点解脱对你也是件好事啊。”

赵珏抿着嘴唇没有说话,黑色的瞳仁里满是不甘和倔强。

又是这样,一提到内丹的话题他就不说话了,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温阳翻个白眼,从空中飘了下来,一道金光闪过,宫灯化为红衣美人,在桌边坐下。

“我在等父皇。”床上的孩子开口了,他睁大眼,望向头顶的床帐,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母妃出身并不显赫,父皇忙于政事,对后宫经常无暇顾及,早些年,母妃在宫中经常受委屈,经常抱着我哭,只有我才能保护她。”

怪不得小小年纪如此早熟,原来是受母妃所累啊。

温阳摇摇头,他还是如此天真。

赵珏没有理会她的反应,继续说道:“我现在已经不成了,瑜儿还小,唯一能保护母妃的只有父皇,父皇若是信了那些子虚乌有之言,不仅会厌弃我,连带着母妃也会遭到波及,所以我要解释清楚,告诉父皇我没有干那些事。”

“那你觉得他会来吗?你能撑到那时候吗?”

赵珏无声地笑了,声音里透出了笃定:“不管如何,父皇会来送我最后一程的。”

真的会有这么顺利吗?温阳拄着桌子,撑着额头,眼里是满满的怀疑,却没有说出打击他的话。

“温阳,这就是我最后一个愿望,等完成了,你就可取了内丹重获自由。”赵珏偏头望着她,眼神纯净却坚定,像是在皇陵里决定做诱饵时一样。

“那还用说,你救过我一次,我也救过你一次,咱们之间算是两不相欠了,最后帮你实现这个愿望后,我就去修炼了,你也安心投胎去吧,说不定以后还能再碰见你的转世。”

“到时候你还能认出我吗?”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稚气。

温阳促狭的笑,有心要逗他:“不好说,万一你投胎变成猪啊狗啊,每天在泥里打滚,脏兮兮的,我可认不出。”

“我会变成动物吗?”赵珏迟疑了。

“哈哈哈哈,谁知道呢,我也说不准,到时候你就变成一只小猪,慢慢变成大猪······”

她仿佛已经看到一只小圆滚滚的小猪哼哼着,温阳温阳叫她的滑稽模样,笑得直不起腰

房间里传出女人清脆的笑声。

张宏全站在门口,脸上浮起一丝惊诧,他清了清嗓子,敲门道:“三皇子,您已醒了吗?奴婢为您煎的药好了。”

赵珏看向温阳,后者吐了吐舌头,立即变成宫灯,落在桌子上,不动了。

赵珏咳了两声,平息方才起伏的心情,镇定地说了声:“进来吧。”

张宏全行了个礼,稳重而又得体,和往常一样,他手上端着托盘,步伐大而稳,药碗里的汤汁几乎没有晃动。放下托盘的时候,他看到桌子上的六角宫灯,眼里闪过疑惑,这宫灯像是御用之物,却并不是三皇子身边的物件,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拿起药碗和汤匙,喂三皇子吃药。

药是国师玉霄子写的方子,太医调配的,每天会放在门口,由张宏全取来。里面不知掺了什么,奇苦无比,光是闻到那个味道,温阳就想吐,赵珏能面不改色的喝下去,当真让她佩服。

不过,药效确实是有的,可以说是赵珏撑了这么多天的保命符,可惜,那里面没有药引,几天服用下来后,就连她也能看出来,药效在慢慢减退。

皇帝,是前几日那个老头吗?他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还有顺妃,明明那天听到国师的话哭得肝肠寸断,现在好几天过去了都没个影子。

难道真的信了那什么传染之说?

温阳不能动,脑子却转个不停。

她有时候真的不懂人类,一开始说爱的是他们,许下承诺的是他们,可最先举起刀的是他们,背弃誓言的也是他们,听说人类爱自己的子女胜过一切动物,现在看来也不尽然,真的爱的话,怎会放任赵珏待在这么个地方,还不许他出去······

算了,这些和她也没什么关系,人类的情感本来就难以捉摸,她只要拿回内丹就好。

药已喝尽,张宏全收起了药碗,却没有立时退下,背对着主子,他的手笼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脸色死灰,温阳这才注意到,方才他脸上的淡定是为了掩盖身上透出的深深绝望。

敏感的赵珏也感觉到了,他坐在那里,拥着被子,没有说话,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清瘦的背影,问道:“父皇,来了吗?”

这是每次喝完药后,赵珏必定会问的问题,然而从没有像今日这般,令他感到难以回答。

张宏全转身,眼角泛着可疑的红,他撩起衣摆,跪在地上,从袖中缓缓掏出瓷瓶,抬起双臂,举过头顶,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又如过了几年一般漫长。

赵珏没有说话,他心里已有了一个最黑暗、最绝望、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张宏全用尽全力,声音里的颤抖和哭腔还是暴露了一切:“主子,皇上不忍您日日夜夜为毒物所折磨,特,特赐药给您。”

药?如果是药的话,为什么不刚刚让他服下?

那雪白的瓷瓶,如最锋利的一把刀刃,直接刺入了赵珏的心脏,血淋淋的,让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他等了许多日的父皇没有来,反而送了这件“礼物”给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他错了吗?从哪开始错了?

是从他不该跟着皇兄进皇陵开始,还是不该扔掉玉佩和匕首开始,还是说,从他活着从皇陵出来的时候开始呢?错了,都错了啊,不管是什么都错了,他曾是皇子中最乖巧的孩子,现在却是父皇看都不愿看一眼的怪物。

“母妃呢?”赵珏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小心翼翼地问道。

张宏全摇了摇头。

想也知道,母妃是后宫里父皇最忠实的拥趸,从未违抗过任何父皇下的命令,所以才得了“顺”的名号。

赵珏心中最后一丝火苗也熄灭了,此刻,他只感觉彻骨的寒冷,远比来到观星殿那日还要冷,寒气,从心口攀向四肢,从血液渗进骨缝,他身体发抖,牙齿打颤,仿佛赤身裸体站在最北端的荒原里,动弹不得。

然而,就在这时,背后,一个温暖的身躯贴上了来,从后面环抱着这个被亲人抛弃的孩子。

害怕被张宏全发现,隐身的灯灵不敢动作太大,就连动作也是僵硬的,这是她第一次模仿人类,学着去安慰别人。

如果就此在寒冷与黑暗中度过,他会默默忍受,麻木着,不带有任何眷恋,直至死去。

可是,因为有着一点点的温暖,他便不舍得放手,想要继续活下去。

赵珏泪流满面,从张宏全手里接过瓷瓶,下一秒,狠狠地掼在地上!

瓷片混杂着小药丸,四处飞溅,张宏全头愈发低了下去。

这是赵珏第一次违抗父皇的命令,也是懂事以来第一次,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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