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桑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这一连串的猛击,让她身心俱疲。
心底升起的熟悉的感觉告诉她,无需质疑,关昕月就是她的娘亲。而这里就是一个她没见过又曾经生活的世界。
周遭一切对她来说,熟悉到骨子里,又绝对的一无所知。
只是,面对自己的一无所知,那娘亲仿佛并无半点质疑,看来自己不止眼瞎,定是还有脑疾。
她一声叹息,这叹息出自她之口,却是听着让人唏嘘,一个五岁的娃娃哪里懂得愁绪?可若不懂愁绪,哪来这般叹息?
想到从前的自己,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她,在那个世界无亲无故,自己身死,也只有一起长大的慧慧会为自己难过吧?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
眼睛看不见?脑海里浮现电视剧里演的瞎子的眼睛:大片白眼中间一个小黑点。
“我现在不会是那个样子吧?”
溶桑桑忙闭上了眼睛。
眼疾,穿越?这定是在梦中!
前世,唯一一次拜佛,她跪在佛前祈愿,“若人真有来生,溶桑桑不要为人,不为畜牲,不为木石,佛祖保佑,待我身死之后,灰飞烟灭,三界五行,再没有我!”
许下此愿时,她十五岁,比她小一岁,一同在孤儿院长大的好友慧慧,被一对国外夫妇收养。
自那以后,她便置身无尽孤独之中,无边暗夜,只她一人。
许是这身体太疲累,许是药物的作用…溶桑桑不觉间沉沉睡去。
梦中,她和慧慧一起,她们去了海边,在海水中欢快的奔跑跳跃。她们追逐着浪花,欢呼雀跃!心中似有无限欢喜和从未有过的安心踏实。
“?小姐,醒醒,起床了!”。美梦被叫醒,没有慧慧,没有大海,她还是个五岁的瞎子。
思及自己的眼睛,溶桑桑赶紧把刚睁开的眼睛闭上。虽然自己看不到,可若自己眼睛真那么可怖,还是不要睁开吓人的的好。
“小娥,我的眼睛是从出生就看不见吗?”
“不是的,小姐,您是前儿下雨出去玩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可能伤到眼睛了吧!小姐莫要忧心,木神医来看过了,说您按时喝药,很快就能好了!”
还是那个好听的脆生生的声音。溶桑桑听小娥如背书般回答着。
只是,这脱口而出的说辞,倒像是早早背好的一般。
溶桑桑轻轻“哦”了一声,不再追问。
小娥把溶桑桑扶起来,给她穿衣洗漱,一通忙活,最后给她披了件厚重的披风。
溶桑桑摸了摸毛茸茸的披风,不禁开口问道:“小娥,现在是冬天吗?咱们这是要出门?”
“小姐,现在是初夏,这清晨的风还有些凉呢,奴婢怕您着凉,披风是有些重,可总比惹了风寒好!咱们也不去哪儿,就是早上夫人交待,小姐起了便过去同她一起用早膳。”
小娥说话语速有些快,做事也很麻利。
溶桑桑听她说话,透着一股子亲呢。
听完她的话,溶桑桑不自觉皱了皱眉,心里忐忑,要去见那个娘亲?
正踟蹰,小娥已经熟稔的牵起她的手。溶桑桑缩了缩手,小娥却是又把手握得紧了几分。
小娥身高明显比她高一大截,她的手臂被拉了往上吊起,两人走动,那被吊起来的手臂便也跟着前后晃动着。
出了门左转,走了没几步便又进了一道门。
“桑儿来了?”是关昕月的声音,声音不在近处,至少隔着五六丈远的样子。
随后便又听到她冷冷的声音:“你们下去吧,把各自的差事儿办好,最迟明天给我一个结果!”随后是四五个男人应是的声音。
这…是关昕月的声音?反差很大,但是溶桑桑还是认出来了,只是这声音听着透着一股凌厉。
溶桑桑跟着小娥往前走,身边有几个人的脚步声靠近,“小姐!”似有人驻足跟自己打招呼,溶桑桑停下脚步,犹疑的微微点了点头。
从早上溶桑桑脑海中想起电视剧中瞎子的眼睛后,她就一直闭着眼睛。
脚步声很快远去,关昕月恢复了温柔的声音道:“桑儿饿了吧,快随娘亲进来,咱们吃饭!”
溶桑桑确实有点怕这个娘亲,跟她一接触,熟悉亲昵和陌生疏离两种感觉总在她脑海里争锋。
不容溶桑桑拒绝,她的手就被关昕月握住,暖暖的,被这暖意感染,熟悉的感觉立马占了上风。溶桑桑不知所措,只得跟着关昕月的脚步往前走。
走了十来步,关昕月便停了下来,她把溶桑桑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坐着。
溶桑桑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吸着空气。
“桑儿,你怎么了?”,关昕月看她脸色不对,心下一惊,问道。
溶桑桑艰难的开口,“娘…娘亲,您放我下来,我自己坐。”
关昕月愕然,叹了口气,似乎情绪瞬间低落。
而后她把溶桑桑抱到椅子上坐好,故作轻松道:“桑儿,今天有你爱吃的小肉包,还有香甜的乳饼,来娘亲喂你!”
溶桑桑感受到关昕月刚才的情绪,内心莫名也有些哀伤,乖乖张嘴吃着东西。
“桑儿,你怎么闭着眼睛,是眼睛痛吗?”关昕月现在才发现身边的小人儿一直闭着眼睛。
溶桑桑心神回拢,还是有些黯然,开口道:“我怕我的眼睛吓着娘亲”。关昕月闻言,呼吸又是明显一滞。
溶桑桑看不见,刚才那个冷冽的女人、见她立马变得温柔的女人,此刻泪水正不住的往外流,晶莹白皙的脸颊上挂满了泪水。
张嘴,她却用平静温暖的声音道:“桑儿的眼睛是世间最美的眼睛,怎么会吓到娘亲,桑儿放心,只要你好好吃药,很快就能看见了,到时候你就知道娘亲没有骗桑儿,桑儿的眼睛灿若星辰!”
听着这坚定的话,溶桑桑不禁有些信了,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才能当得起这样的夸奖?
吃完早膳,关昕月带着溶桑桑去屋前小花园晒太阳。
她霸道的一直牵着溶桑桑的手,溶桑桑如今,也确实需要有人引路,她对跟关昕月牵手渐渐没了抵触。
关昕月拉着溶桑桑的手,慢步走在花园中,溶桑桑跟在她的身后,跟着她的提示左转右转,上下台阶。
母女二人身后不远处,跟着几个丫头嬷嬷。其中一个丫头就是小娥,另外两个是关昕月的陪嫁丫头心兰和心菊,而那老嬷嬷则是关昕月的奶娘王氏。
关昕月的贴身丫头有四个,另外两个叫心竹和心梅,在溶桑桑出事后,她身边的人除了小娥全换了,如今心竹和心梅被拨去溶桑桑屋里伺候。
心竹专管溶桑桑的饮食,心梅则负责溶桑桑除了膳食以外的所有事物,小娥是除她们二人之外,唯一可以近身伺候溶桑桑的丫头。
溶桑桑出事后,这府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只因为,那个向溶桑桑下手的人竟然是她的奶娘,是那个关昕月极为看中和信任的女人。
事后,关昕月下了严令,所有人不能提及前尘往事,自此以后,小姐再无从前,只有往后。
府上的人都知道,这府上的夫人,为人虽然清冷,但也并不严苛,只是这溶桑桑是她的逆鳞…
小花园里,溶桑桑和关昕月慢慢走着,两人默然不语,只各自嗅着这满园芬芳,品着各自的心事儿
“娘亲,花开了吗?好香!”溶桑桑率先打破沉默。
关昕月的视线从没有离开过溶桑桑,她闻言开口道:“对呀,娘亲摘一朵最漂亮的给桑儿玩吧!”,
溶桑桑刚想开口制止,手里就被塞进了一截花枝。
溶桑桑拿起花在鼻前嗅了嗅,“真香!”,溶桑桑第一次扯出一抹笑意。看着女儿的笑脸关昕月也笑了。
两人继续慢慢往前走,关昕月回想着,当木源跟她说,溶桑桑醒来会失明,且失会去所有记忆时起,她的心疼就没有停止过。
溶桑桑才五岁,眼睛看不到,还要面对周遭陌生的一切。
她皱着眉,不由喃喃道:“还有娘亲呢!一切都还有娘亲呢!”
可想到是刚才她抱溶桑桑时,看着溶桑桑那憋得通红的小脸,那本能的疏离,她知道,不能着急,会吓到她的桑儿的!
慢慢来吧,日子还长着呢,终有一日,桑儿会像从前一样,依偎在她怀里,环着她的手臂撒娇。母女天性,不是失忆就能磨灭的。
正想着,溶桑桑开口问:“娘亲…父亲和哥哥何时回来?”
“你父亲前几日来信,说我军大捷,虽然归期未定,不过,想来应是快了吧!”关昕月似乎也在期待。
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中,身穿银色铠甲的溶则连打了两个喷嚏,这是着凉了吗?
这烈日当空的,不应该吧?他双腿夹了夹胯下马腹,离家数月,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桑儿,不会把我忘了吧?那个小人儿…
他那刚毅的脸上,浮现一丝慈和的笑容。
花园里,这会儿关昕月拉着溶桑桑的手往回走,出来快两刻钟了,溶桑桑该回去吃药了…
这一天,关昕月都恨不能一刻不离溶桑桑,而溶桑桑,除了打听到爹爹和哥哥要回来了以外,没有打听到任何一点实质性的消息。
在关昕月处吃过晚饭,喝完药,溶桑桑才被小娥牵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心梅进来一同伺候她洗漱过后,溶桑桑便早早上床躺下。辗转反侧,终是无奈。
不知何时,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