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前,孟逢君还在空中炫耀着自己的御剑之术时,树下的云渺渺正苦恼于如何哄一把剑,绞尽脑汁夸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它又什么反应。
然而就在她念完剑诀,念了一句“霄明”之后,躺在地上的剑猛一个鲤鱼打挺,忽然飞了起来,绕着她飞了三圈,而后,在她猝不及防之际,勾住了她的衣领,跐溜窜了出去!
惊魂甫定之际,她分明感到了自己在孟逢君最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给了她一脚。
如今她在下头气急败坏的样子,看来不是她的错觉。
孟逢君这会儿想不想宰了她姑且放一边,她只知道她的剑八成想弄死她。
仙剑有灵,性子不合不认主之事屡见不鲜,但像她这把如此狂躁,带着主子直上九重天的,连端华都是生平仅见。
一阵骚乱之后,端华施法救下了人。
被风糊了一脸头发的云渺渺心惊肉跳地回到风华台上,余念归赶忙跑了过来,顺手替她扶了扶歪在一边的鹊尾冠。
“渺渺,你怎么样?发生什么了?”
云渺渺此刻耳边一片嗡响,她焦急的声音忽近忽远,足足缓了十几息功夫,才稍稍回了神。
端华的脸色很是难堪,握住她的剑仔细端看。
乍一眼倒无一处稀奇,但方才与他抗衡的剑气,竟然震裂了他的虎口。
他试着将剑拔出,却发现剑锋仿佛已与剑鞘融为一体,任凭如何使劲儿,依旧岿然不动。
试着注入法力。
凌厉的剑气转眼间便在他手背上又来一道口子。
啧,更糟。
他稍一松劲儿,剑便飞回了云渺渺面前,啪叽一下直挺挺地砸在了她脑门上。
“哎哟……”云渺渺吃痛地捂着额头,抬起眼疑惑地望着不远处的端华,仿佛在问他为何要拿她的剑砸她。
端华:“……”
诚然他想说他没有,是剑先动的手,但众目睽睽之下,有多少人都看着那把剑从他手里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往人家小姑娘头上招呼,着实有失体统。
他僵着脸,默默收紧了拳,将方才的两道伤口藏在了袖下。
“管好你的剑,若是不认主,还是早些换一把吧。”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还跪坐在地的云渺渺,留下这么一句后,便转身离去了。
瞧过热闹之后,众人便散去继续练御剑之术了,余念归将云渺渺扶到了树下,让她缓口气儿。
这苍白的脸色,显然是吓着了。
“渺渺,你方才……是怎么飞出去的?”
她还从未见过一把剑“叼”着个人,还能飞得这样快。
云渺渺喘了口气,还觉得自己飘在半空中,两天腿都是虚软的。
“我不知道,它突然就!……”她吓得心肝儿直颤,险些以为自己要死在这了。
霄明剑自从砸了她的脑袋之后,便再无动静了,她不敢再念诀,也隐隐觉得这把剑似乎并不想跟随她这个主子。
或如端华长老所言,她应当另觅佩剑。
司幽的好意,怕是与她并不相称。
“云渺渺!”孟逢君气急败坏地走了过来,指着自己胸口的鞋印子怒声质问,“你胆子不小啊!还会公报私仇了!”
意料之中的局面,还是令云渺渺有些头疼。
“我没有……”这事儿她压根不知从何说起,今日这莫名其妙的状况已经令她分外心累了,破罐子破摔地将霄明剑往她跟前一递,“你要是咽不下这口气,便同它算账吧。”
仙剑乃是其主的臂膀,多数仙家数千年来只有一把剑,千年万载,相伴左右,失了剑,便形同失了半条命,看着她坦然的神情,孟逢君不免怒上心头:“既然你这么急不可耐地用自己的佩剑顶罪,那便休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她便拔出白鵺剑,狠狠地劈了下去!
少阳山至宝,削铁如泥,只消法力身后,开山都不在话下。
然,就在她怀着要将这把破剑斩成两截的决心狠狠劈下去的时候,沉寂多时的霄明忽然荡开了一圈浅金色的涟漪,看似温柔如水,却在转瞬之间将孟逢君囫囵掀了出去!连剑鞘都没摸着便足足滚出五丈开外!
“啊!”始料未及的孟逢君白鵺剑都没握住,堪堪撞在台阶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在余念归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同样不晓得发生了什么的云渺渺一阵怔忡。
五丈外的女子被同门扶了起来,扶着腰咬牙切齿地朝她瞪了过来。
……这下糟糕。
云渺渺仿佛看到了往后要与这位少阳山炮仗筒子斗智斗勇的麻烦人生,不由得又是一阵头疼。
一番苦练之后,大多弟子都能御剑平地而起,眼看天色渐晚,内门弟子唤来轻舟,将他们一一送回山下。
面对一问三不知的云渺渺,余念归唯有放弃打听这把忒难伺候的剑的来头,不过今日看孟逢君当众出了丑,倒是挺过瘾。
云渺渺好言相劝:“幸灾乐祸会遭天谴的。”
尤其是在她旁边。
果不其然,她话音未落,余念归便被梢头的金雀抖了一颗白花花的鸟屎在肩头。
云渺渺:“……”
余念归一脸嫌弃地看着肩上稀拉拉的一团,甚至还能辨认出今日那些金雀吃了什么。
“渺渺。”她深吸了一口气,幽幽地看了过来,“……开光嘴吧你?”
……
云渺渺被吓醒的时候,窗外月光正明。
被霄明剑从万丈云端丢下来的惊慌还在她脑海中盘旋,寂静的夜色中,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口在噗通噗通地跳。
她虚软地爬起来,去倒了杯水压压惊,被布帛包起来的霄明剑还放在她床头,安静中透出一丝乖巧。
却令她不寒而栗。
若是换一把佩剑,她该去何处寻?
说到底司幽为何要送她这样一把脾气古怪的剑呢……
她拿起剑,走到屋外,借着月光又仔细瞧瞧剑上的花纹。
的确很好看,但中看不中用啊。
她试着拔剑,一如既往的纹丝不动,遂挫败地放下了手。
没法子了,不然就当个棒槌吧。
她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手中的剑似是有所不满,跳起来便要走!
云渺渺吃了一惊,想也没想便一把抓住了剑柄!
哪成想这把剑的劲儿竟然比她还大,愣是拖着她飞了出去!
夜半三更,就见一把剑上挂着一人在林间穿梭,云渺渺忧心事情闹大,只得紧紧抱着剑柄,不敢喊出声来。
好不容易扒住一棵树,抓着剑柄的手险些给拽脱臼。
一人一剑僵持良久,霄明忽然刹住,累得她猝不及防,从树上滚了下去。
“嘶……”她咬咬牙,爬了起来,发现自己已经飞出半里地了,四周一片寂静,抬眼便能看到一片雪青色的玲珑花。
她揉了揉被磕破的手腕,将剑放了下来,沉默半响,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要是真不想认我为主,便回哪来的回哪去吧,我这人命薄,经不起你折腾。”
好不容易入了天虞山,到头来却死在自己的剑手里,可太冤了。
说罢,她便别开了脸,并无半分留恋,吝啬到连看都不再看它一眼,便这么撩起了袖自看了看方才跌的口子。
霄明浮在半空,一点点地飘远,直至数步开外,仍不见她有所挽留,剑停了下来。
半响,云渺渺感到它又飘了回来,在她跟前晃了晃,啪嗒一下落在了地上不动了。
云渺渺:“……?”
她不太明白它这又是闹哪一出,迟疑片刻,小心地伸手戳了戳剑身。
剑没有动。
安静中透着见鬼的乖巧。
她嘴角一抽。
这臭脾气到底是谁给惯的!?
见它似乎老实了,她便将它捡了起来,打算先回去歇着,一回头却望见不远处的玲珑树下站着个人。
冷不丁的,惊得她背后一凉。
明亮的月光穿过繁花照在他身上,玉白长袍,凤尾银冠,晚风乍起,吹动那如墨的长发,半合的眼眸,如一汪清冽的泉,倒映着树梢花叶,微微抿起的唇似乎在笑,似乎又只是她会错了意。
看清那人面容后,云渺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那位“天虞山名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