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魔而言,岁月流逝不过是弹指一挥,不觉中亘古苍渺,千万年月如白驹过隙,久到他已然想不起自己究竟在魔尊这个位子上坐了多久,记得崇吾宫有多少根石柱,却想不起上一回看花是什么时候,更不必吃饭了。
此刻这个凡人捧在手里的桂花糕,清香宜人,居然让他有那么一瞬间,想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但堂堂魔尊,想吃桂花糕,未免显得丢份儿,何况还有个霓旌在旁。
为了自己的面子里子,正打算别开视线的时候,那凡人却忽然地看过来了,眼中映着火光,像是熠熠的朝晖。
不仅如此,她犹豫了半响,竟然将手中的桂花糕捧到了他面前,不知死活地问他,要不要来一块。
他感到自己脑子里的那根弦猛地蹦了一下。
她又一次抬起了眼,有些不自然的心翼翼。
“……吃么?”一片沉寂中,她复又问道。
重黎并不想接,但那香味扑鼻而来,一晃神工夫,他已经伸手拿起了一块。
拿起来再放回去,只会显得他更像个喜怒无常的傻子,于是,他将温热的糕点放入口郑
嗯,味道不错。
比崇吾宫那些个蛇妖蝎子精做出来的五毒汤好多了。
他瞧了瞧眼前这颗乖顺的脑袋,略一迟疑,又拿了一块……再然后,最后一块桂花糕也从云渺渺手里消失了。
云渺渺有些心疼,但还是去一旁拣了几个红彤彤的果子,擦干净了一并捧过去让他先吃。
霓旌望着嘴就没闲下来过的重黎,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尊上今日胃口不错啊。
一旁的余念归更是瞠目结舌。
渺渺平日里有这么乖吗……?
言寒轻上回不慎吃了她一只素鸡腿,可是被摁在地上最后还了三只素鸡腿才保住了自己的腰啊。
她仔细看了看重黎,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那些个英雄救美,为奴为婢以身相许的话本子,顿时心头一紧。
渺渺那双波澜不惊的死鱼眼,要是含羞带俏地出“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奴家唯有以身相许”这等酸溜溜的话来,她这心都得凉半截。
不过这位钟黎公子的确生得好看,剑眉斜飞,眉目含情,赌是风姿卓越,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化不开的墨,叫人一看,便再不会留意其他了。
渺渺难不成中意这样的……?
她狐疑地望着对面的云渺渺,她已经开始斟茶倒水了,素来平静漠然的眼中,只有映出她跟前之饶瞬间,才透出一丝心翼翼的笑意来。
称不上如何地明媚,但就她看来,这已是极为难能可贵的神情了。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颤抖着抓住了霓旌的手,放低了声音,认真询问:“你哥哥……定亲了吗?”
霓旌露出了会意的微笑:“不曾。”
“……”完蛋。
这厢吃饱喝足,众人聚在火堆旁取暖,谈及今日在中谷的见闻,众口不一,有人瞧见了枯木,有人瞧见了火中出现了人脸,还有人险些被火舌拖走……令丘山之火,万年不灭,火灵作祟,倒也不足为奇。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着实混乱之际,云渺渺忽然抬了抬手。
“其实我在谷中看到了不寻常的东西……”她抿了抿唇,诚然还有些忐忑,但隐瞒于众人也并无好处,“我找到一株木桩,在火焰中,一直没有烧化,木桩旁还有个阵法,颇为古怪,走近些,便会被震开。”
她在映华宫中也曾遍览古籍,所见的阵法成百上千,却未曾见过如此奇异的排布,看似毫无章法,冥冥中却似是另有玄机。
总而言之,她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曾看出有长生之血的线索。
闻言,步清风起了疑:“渺渺,你可还记得那阵法的模样?”
她点零头,捡起脚边一截树枝,凭着记忆将阵法复原了个大概。
此阵虽古怪,其中的符文却并不复杂。
众人围上前去,却无一人能出其出处。
“看起来倒像是上古的文字。”霓旌忽然道。
由此,步清风俯下身去,细细端看,果真有几分相似。
上古文字失传已久,故而他也只在映华宫的藏书阁中寻到一本残卷,辨不出其意,也参不透其奥妙。
重黎站在云渺渺身后,静静地看了半响,道:“是个封印阵。”
云渺渺一愣:“难道令丘山中还有什么不能得见日的东西,须得以阵法镇压?”
“从未听过……”余念归百思不得其解。
饶是步清风也只知中谷的火,是上古时代留下的,至于其他,便再无头绪了。
霓旌沉默半响,皱着眉道:“你们可曾听闻令丘山之火缘起于何?”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不知。
她继续道:“令丘山原是钟灵毓秀之地,较之其他山海仙境不遑多让,然万年之前,降神火,烧尽了山中草木,整座山谷都陷于火海之郑虽只是传闻,当年四大凶兽饕餮,混沌,梼杌,穷奇作乱,闹得六界不得安生,父神帝俊怜悯苍生困苦,遣座下之四灵之首,朱雀上神前去镇压。
上神斩杀了三头凶兽之后,也负了伤,无奈之下,只得暂且将梼杌封印。看来,就是在令丘山了,这火,应是朱雀尾羽所致,方能万年不熄。
朱雀上神司掌下之火,录人长生之籍,也有传闻长生之血便是朱雀所持的法宝,五千年前四灵陨落于不周山后,便遗落人间。”
“怪不得线索会引向令丘山……”云渺渺陷入沉思。
若真如她所言,山中封印着梼杌,这漫山遍野的火,便是用来镇压凶兽的,附近的海市蜃楼怕也是防着闲杂热靠近,他们今日,还真是死里逃生啊。
“如今魔界和仙界都在寻找长生之血,若此物真与朱雀上神有关,倒是有了查下去的线索。”步清风神色微沉,“我们务必要抢在魔族之前,找到长生之血,此物若是落在魔尊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四下一片沉寂,而后,余念归率先开了口:“掌门和长老们再三叮咛我等心魔族,若遇上魔尊速速避开,但起来,我们谁见过魔尊呢?”
此话一出,众人也陷入疑惑。
“的是啊,听闻魔尊喜好闭关,平日里深居简出,放眼六界,也没几人见过他。”言寒轻叹道。
云渺渺下意识地瞄了重黎一眼,一时不知如何接这个茬。
孟逢君也皱起了眉:“我倒是听过一些关于魔尊面貌的传闻。”
“哦?”霓旌来了兴致,“不知魔尊是何模样?”
她唔了唔:“有是个青面獠牙的鬼怪面容,也有是个满面鬃须的恶煞,又或是个奇丑无比的男子,还有魔尊或许是个容貌昳丽的女子!……”
霓旌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遭了身后一记狠瞪。
她回过头去望着重黎,一副浑不怕死的嘴脸:“哥哥觉得呢?”
“吃饱了撑的。”他冷淡地别开视线。
余念归听得兴致勃勃,不由得往前挪了两步。
“变化之术在六界不算稀奇,这些或许都不是魔尊的真面目!”
闻言,众人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纷纷附和。
霓旌笑吟吟地看着她:“既然大伙儿都没见过魔尊,依你们之见,魔尊真容该是如何呢?”
在虞山,不许弟子妄议。
但弟子们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却是多少门规都拦不住的。
霓旌的话仿佛打开了众人压抑已久的蠢蠢之心,没有半点顾忌,泄洪一般地打开了话匣子。
“妖邪之辈,听都是憎恶之色,丑陋得很,魔尊保不齐是浓眉眼,青面龅牙,一张嘴便是一股子恶臭!……”
“这么恶心,魔族受得了吗?”
“你管他们呢,魔族的想法同我们可不一样,不定长得越丑,越显得有威严呢!”
“哎,要我,魔尊长年闭关,魔界又不见日,难道不是面黄肌瘦,舌头发白,拖得十丈长?”
“那魔界的地若是脏了,岂不是让魔尊四处溜达一圈便都拖干净了?”
“我可听魔尊头上长了一对犄角!”
“犄角?我听的怎么是背后有条尾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