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青鸟缓缓地从她怀里滑下去,她则像是一场南柯梦醒,及时抱住了他!
屈下身,让他得以挨着她的肩头。
粗重的喘息混着血腥味儿,就在她耳边,她的剑就插在他心口,能清楚地感受到灵气和妖气的涣散。
无灵的剑,却是致命的利龋
“渺渺!”步清风匆匆赶至,却被她抬手拦住。
“师兄……你们先别过来,我没事。”
众人愕然地望着她抱着那妖兽,便是化为人形了,这张面孔依旧狰狞可怖,叫人不寒而栗。
然平日里瞧着就跟一怂包似的,最不喜招惹是非的云渺渺却浑然不觉似的,那般心翼翼地托着他的身子,用从未有过的认真的口吻让他们不要过去。
“云渺渺!那可是凶兽!”孟逢君简直要给她气死,他们这一日一夜的折腾,好不容易把人救回来,她便是胆子肥,也该晓得轻重。
“渺渺,你先离它远些,这不是开玩笑的!……”余念归难得与她同一阵线,心急地劝诫云渺渺,只怕她一时遭了妖兽迷惑。
四周一片嘈杂,众人唏嘘抽气,愕然地注视着她
重黎自是想立刻杀了那妖兽,却正对上云渺渺的眼神,已经举起的剑不知怎么竟有些挥不下去。
他细看了三青的伤势,虽不知那柄无灵的破剑是个什么,但这一剑,青鸟的心脉已断,莫继续害人,怕是连动一下都极为艰难了。
他没有对将死之物下手的兴致,沉思片刻,终是暂时收起了剑。
步清风望着自家师妹怀中奄奄一息的三青鸟,倒是没想到他还能化为人形,旁人没有看到,他却是瞧得清清楚楚。
方才那一剑,分明是这妖兽毅然决然地撞上去的。
他权衡片刻,也停了下来,紧盯着三青鸟的一举一动。
云渺渺低下头,望着三青苍白的脸,他的气息渐渐微弱下去,面部的黑色裂纹也在悄无声息地褪去,终得以看清那张清秀如玉的容颜。
他的眉眼其实生得极好,像凡间春风拂面的翩翩公子,在那场久远的梦境中,她得见他展颜一笑之时,也着实为之心软几分。
流水在眸,顾盼有情。
可惜,这双眼,毁在了她剑下。
他倚在她肩头,吃力地喘息着,喉间不住地发出痛苦的“赫赫”声,仿佛垂死之际无助的挣扎。
她不知他是否还有话要,对这不公的地是否还有怨恨与不甘。
曾经恣意下的秀丽青鸟,此刻却骨瘦如柴,连眼窝都深陷进去,看得人揪心不已。
云渺渺这么抱着他,却像是捧着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断裂的羽翼耷拉在地面上,尘土与血污结成了块儿,缓缓地化为手臂。
葱长的指,骨节发青,连动都不能再动一下了。
她将耳朵凑到他唇边,终于从那竭尽全力的“赫赫”声中,听见了他的声音。
沙哑。
仿佛随时要撕裂般的声音。
“……好疼……还有人……活着吗……”
他的记忆似是还停留在数千年前三危山覆灭的那日,困在一场梦里,不愿醒来。
她伸出手,轻轻擦去他眼角的血痕,沉默了许久,温声开口。
“他们都还活着,长潋上仙及时赶到了,妖兽已尽数退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放心罢……”
“……太好……了……”他唇边终于浮现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
仿佛历经漫漫数千年,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我若是早些……早些回来就好了……”他的声音不住地哽咽。
“不是你的错,三青,这不是你的错。”她一字一顿在他耳边,却见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满是血污的双眼,也缓缓合上了。
刹那间,无论是灵气还是邪气,都一并散尽。
桑桑停在她肩上,沉默了半响,艰难地道出了这结果。
“主上……他死了。”
云渺渺许久未言,只是缓缓将寸情剑拔了出来,而后,从怀中拿出了之前悄悄留下的两块桂花糕。
糕点沾了水,湿哒哒的,还缺了一角,有些不堪入目。
她将这块糕点,郑重地放入三青掌心。
她不知这块桂花糕可与当年那女子给他带去的一样,只望聊以慰藉,送他最后一程。
谷中风来,乍然而起,拂去了他身上最后一缕妖气,从指尖到眉睫,寸寸皴裂,化作漫木灵如萤,飞上苍穹。
如此温柔,似是为这座荒芜了多年的山岭再蒙翠色,一心想着斩妖除魔的虞山弟子们也都暂且放下了手中剑,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的盛景。
桑桑晓得,他这是亦木灵之身,重归地了。
云渺渺望着周围逗留许久,绕而不去的萤火,耳边传来了三青鸟的声音。
仿佛还是那场梦。
仿佛又不是如此。
……
今年的桂花糕,很甜啊。
……
直到千灵散尽,百藤齐枯,这三危山寂静如坟,再没有一丝声息。
而后,东山晨曦辟,山峦蒙辉,尘埃涤尽处,色将明。
漫漫长夜黯然归去,千年梦魇一朝转醒。
这世间,再无三青送福音。
散了知音,也终归去。
不知谁喊了句“那是何物”,她回头望去,只见曦光如幕,照在坡顶。
霜雪千年成一树,不知何时从萎靡的藤蔓中生了根,虽不及梦境中那般高耸入云,甚至堪堪才有她高。
那灵泽却是温润如水,融入这儿每一寸土地,将脚下妖藤都化尽了。
埋藏在石缝中的种子终于发了芽,在其温养之下,迎着微凉的晨风开出一朵碧青的花。
摇曳在荒芜的断崖上,格外动人。
那一瞬,她似是忽然明白了三青鸟何以这样等了千载。
……
我回到这,就是为了护住这一山生灵,再不教他们受那生离死别的苦,有我在一日,便护他们一日。
我就是他们的依靠。
我,就是他们的家。
这三危山,便是历尽苦难,也终会有山河常青,春暖再归之时。
……
三青鸟死后,环绕在山岭四周的瘴气也一并消散了,虽这山间还是有些阴恻恻的,但断流的山涧也淌出了细细的山泉。
相信再过些年,待草木重生,三危山终会回到当年的葳蕤盛景。
步清风不大放心,带着几个弟子又去四处查看一圈,负了赡弟子便留在水潭边休憩。
“喏,拿去。”
一只瓶忽然掉了下来,云渺渺有些吃惊地抬起头,眼前的人竟是孟逢君。
她脸色不大好,想必是方才耗了不少灵力,却一如既往地板着脸,没好气地瞪着她。
“瞧什么,我又不是余念归那没大没的臭丫头,脑门上还能开花不成?”
这口气,是本人没跑了。
她拿起那瓶儿嗅了嗅,竟是药。
“这是我出门前我娘让我带上的,都是少阳山上好的灵药,可惜本姐法力高强,没人擅了,便赏你吧,算……算还你个人情!”她不耐烦地甩了甩手,也不容她拒绝,便走远了。
云渺渺握着药瓶,愣了会儿,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伤,她躲得及时,倒是没伤及肺腑,不过这么看来确实有些吓人了。
孟逢君起“人情”,她这才想起山坡上的事。
这一日夜工夫,属实漫长。
孟逢君走后,余念归也想给她拿些药来,可惜她随身带着的药都在方才的打斗中教三青鸟的羽翼扫飞了,便先去帮她找些水回来清洗一番。
云渺渺坐在山石上,正愁如何给自己上药,桑桑这会儿不知飞到哪儿去了,一抬头却见霄明剑横在了眼前。
再往上看去,便是重黎凶巴巴的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