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学堂,宋景问阮叔文,“你大哥怎么突然就带着人进来了。”
阮叔文咧嘴一笑刚想跟宋景卖个关子,就被身后突然出现的阮延辉打断。
宋景亦注意到突然出现的阮延辉,这人面容清秀无比,长睫如扇,眸中波光潋滟,长发规规整整、一丝不乱,走来时广袖披风当真如月辉一般疏离耀眼。
早就听人讲阮家大哥阮延辉为人清冷,常寡言,甚少出门。即便如此,却手握阮家大权,一个家族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上都由这一人管着。
阮叔文老老实实地叫了声“大哥。”阮延辉应了一声,目光打量向宋景。
宋景一时心虚,自己方才让他出了丑,现下不会是来怪罪的吧。正思量着自己该如何称呼这位阮家大公子的时候,阮延辉已经开口支走了阮叔文。
阮叔文对他大哥一向毕恭毕敬,方才听了他大哥的指示只是稍一犹豫就马上离开了。阮叔文一走,宋景心里就更没谱了,这是要关门算账。
“不知公主在此地呆的可曾习惯?”阮延辉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个阮延辉说话不拖泥带水,倒是爽快。
“自然习惯,而且十分满意。”宋景答道。
“你难道不惊讶我为何会知道你的身份?”阮延辉反问道。
“重犯出逃而无人追捕,一介外人能安稳入住致远书院,还要多谢阮大哥对我的照顾。”
阮延辉淡然一笑,道:“既然你身有长处又有利于致远书院,我自当接纳。未曾想公主教书教得这样好。”
宋景道:“我也是第一次尝试教书,未曾想竟能收获这样的效果。方才的感觉真是令人酣畅淋漓,学生们炽热的目光,夫子们由衷的赞赏,这些都是我在以往的生活中不曾遇到过的。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这种乐趣。现在我的手心还是溢着汗水的,心还在怦怦地跳着”
阮延辉听了这话,顿时感觉宋景颇为有趣,道:“寻常女子家都是三从四德过完一生,你倒是着实有趣,跑到此处当起父子来。”
宋景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不瞒阮大哥说,我自小在深宫中长大,也打算过寻一个好夫婿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可就在刚刚,我突然不这么想了。”
“何以见得?”阮延辉打量着宋景,认认真真地问道。不知为何,此刻的阮延辉迫不及待地想听宋景说下去。
从未有人对自己的胡言乱语感兴趣,阮延辉的态度让此刻的宋景更为激动也更加兴奋,宋景道:“阮大哥你有所不知,老人们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我偏不信她们的道理,书读在我脑子里又不强求别人知道,我舅舅在我幼时便帮我读了许多书,每本书都精彩无比,对了,阮大哥你知不知道?”宋景一时激动,竟一手拍在阮延辉的肩膀上。
阮延辉笑了两声,对宋景说道:“不着急的,你慢慢说,我细听着呢。今日我们有的是时间”
宋景听阮延辉这么说,笑得更加开心,继续说道:“阮大哥,你知不知道,书真的是好神奇。就这么薄薄一本,胜过千言万语。五湖四海,草木虫鱼,爱恨情仇甚至万事万物都能在书里瞧见,我只是读了几本,就要比宫里那些最年长的嬷嬷厉害。那时我就在想,不让女人读书的人,真是这世间最无比丑陋的人。”
这是阮延辉突然问道:“那这些和你突然不想寻个好夫婿、平平安安过这一生有什么联系呢?”
宋景嘿嘿一笑道:“阮大哥,从前我读的书多,见识也多,宫女们因为我懂得多崇拜我,还有方才,我能感到学堂上那些学生和夫子们是真心喜欢我,这种感觉太美妙了。我想要一直拥有这种感觉。”
“所以你就不打算成亲了?”阮延辉好奇地问道。
“成了亲,便要受到诸多约束,我就不能继续教书了。我想继续拥有这种感觉,就算孤独一辈子也没有关系。”
阮延辉答道:“就为了一种感觉,你就要冒这么大的险?”
“万死难辞!”宋景说完,脸上的笑容就更加洋溢起来,就连一旁的阮延辉也跟着笑起来。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二人却出人意料地投缘。宋景从未遇到过一个人,能耐心地听她讲完。
两人正聊着,宋景学堂里的阿吉抱着一条小土狗走了过来。阿吉不由分说地将怀里的小狗强塞给宋景,阿吉说:“夫子,为了感谢你昨天帮爹娘收庄稼,我特地求爹娘把这个送给你,它既能看家又能解闷,就是刚出生还得养一会。”
宋景盯着怀里这只奶声奶气只会咿咿呀呀的小狗,胖鼓鼓一只趴在宋景怀里很是乖巧。
宋景问道:“这狗有没有名字?”
阿吉道:“还未曾取名,夫子你读的书多,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我?”宋景有些惊奇。
阮延辉跟着说道:“既然这狗跟了你,便由你做主了,起个名字又何妨。”
想来也是,自己自小饱读诗书、通晓古今名著,吟诗作对都不在话下,起个名字又有何难。宋景举起手中土黄色的小狗,对着它一本正经地说道:“以后你就叫地蛋了。”
阿吉:“太棒了。”
阮延辉:“……”
阿吉见宋景受了他的礼物,欢呼雀跃着赶去上下一堂课。
看见阿吉走了,宋景道:“地蛋真是乖巧,阮大哥,你也叫叫它的名字。”
阮延辉有些错愕,面上有些不可思议,这个宋景总是这么出人意料,真不知道它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虽然颇为别扭,虽然感到有辱斯文,虽然心中颇为难为情。可阮延辉还是慢吞吞的开口道:“地……地蛋。”
本该如清莲一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阮延辉,此刻涨红了脸,着了魔一般喊了一条狗如此滑稽的名字。
宋景脸上笑容更盛,只觉阮延辉更为亲切,心中感动道:“阮大哥你以后不要喊我公主了,虽然第一次见面,但我觉得你跟亲哥哥一样亲切。”
阮延辉闻言道:“那我以后喊你小景,你以后只管把我当哥哥看。”
“好。”宋景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回应阮延辉。
“对了,阮大哥”宋景对阮延辉说道。
“怎么了”阮延辉好奇问道。
“阮大哥,还请你暂时不要告诉阮二哥我的真实身份,最好也不要告知他我是女子。我不是信不过他,只是隐约觉得越少人知道越好。”
阮延辉被宋景逗笑,她又如何得知,自己巴不得叔文什么也不知道呢。
“这有何难,我信得过你,自是不必多虑。”说完这句话,宋景放松的呼了口气。
阮延辉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小景,你来了阮江关还没好好地转过吧,今晚我做东,请你出去好好逛逛如何?”
“那就一言为定了。”宋景欣悦着答应。
阮延辉临走前还不忘再提醒一下宋景,不要忘了今晚的约定,等宋景笑着回应了自己才笑着离开。宋景目送阮延辉出了致远书院,宋景摸摸地蛋的狗脑袋,心满意足的进屋去。
而这边的阮延辉刚出了致远书院的大门就被下人们告知,藏书阁进了盗贼,正准备听后阮延辉发落。
阮延辉知道了消息,眉头一皱,第一时间赶到山上的藏书阁。
阮氏家族在乱石山上建了三座大殿和一座气势恢宏的藏书阁。藏书阁藏书种类齐全,数量庞杂,里面究竟藏了多少书只有两个人知道。其中一个便是阮叔文,藏书阁里的书前前后后被他翻阅过五遍,书阁内每年的书籍晾晒、分类,楼阁翻新等都是由他主持。
这盗贼误中了机关,受重伤后逃脱。
走在藏书阁的书架中央,阮延辉气闷地想,自己本欲带小景来此处的,岂料却有盗贼侵入,藏书阁的存在只有关内年长的百姓知晓,稍年轻一点的小辈并不知情,究竟是谁想要打藏书阁的主意。
正思量着,外头走进了一位长者。
那人鬓白如雪,胡子长至胸口,眉目间透着不容靠近的威严,还未走尽阮延辉,便有一股强大的气场逼近。
来人正是阮氏家族的族长阮富。这些年,他已经将族中大大小小的事情悉数交由阮延辉打理,自己则开始颐养天年,平日里不是逛逛藏书阁就是院中下棋喝茶。
此次突然前来,想必也是听说了藏书阁有盗贼进入的事情。
阮延辉毕恭毕敬地向阮复下跪行礼,阮复走过阮延辉几步,才吩咐他起来。阮延辉亦习惯了父亲的疏离,起身后想要跟父亲交代一下情况却被冷不丁地一个耳光打愣。
阮延辉的嘴角流出几滴鲜血,面色尽量保持冷静,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藏书阁出了盗贼,还能让人给跑了,你是干什么吃的。”
阮延辉闻言跪下,“是孩儿失职,请父亲责罚。”
阮复问道:“除了我交代你的那个房间,其他地方可有什么损失?”
“除了那间房间没人进去,其他地方都已经检查过了,没有损失。”阮延辉尽可能地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告诉阮复。
“没什么事就出去吧,这里留我一个人就行了。”阮复没好气地吩咐道。
阮延辉闻言只能按着阮复讲的话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