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昆仑等人被困在这个“极阳地狱”的第四夜。

“你告诉哈里什了吗？”墨水阳避开其他人，找到了族长栗。他说不出自己内心是什么想法，隐隐有些喘不过气，但又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如果没人推进铸剑的过程，那么他们至今所做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

族长栗刚指挥部落的成员避开了白天的袭击，他佝偻着身子坐在床边，但眼神却愈发坚毅，充满信念，他冲里屋招招手，一个裹着白色袍子的少年就从中走了出来。

是哈里什。

少年上前扶住老人的手，面上的神情说不出的虔诚。

“你知道，要做什么吗？”墨水阳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忍，“你弟弟呢？”

“他睡了。”哈里什在提起弟弟的时候露出一抹淡笑，又点点头，“我知道今天晚上要做什么。”

“祭剑。”

只要他们铸造出绝世武器，攻破了北方的城市，哈瑞克就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哈里什其实没那么在乎部族其他人的生死，他唯一在乎的，只有两岁的弟弟哈瑞克和一直在救助他们的老族长。

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这个世界在他印象中一直这样运转着，没遇见哈瑞克之前，他每天的生活似乎都在机械的重复。

直到，在干涸的月牙湖捡到哈瑞克。

突然，生活就开始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哈瑞克让他感觉他是真正活着。

他不愿意再回到过去的生活，贫困，无奈，日复一日的苦难。如果哈瑞克可以去北边过上不一样的日子，不用再为水源，食物担忧。他愿意牺牲。

哈瑞克不可以死。

自己因为他而活着。

墨水阳注视着哈里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烁着不一样的东西，他轻叹一声，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站在这样的立场上，他又能说什么呢？

“铸剑炉已经按照黑色羊皮书上所写的搭建好了。”族长栗开口道，为了这天的到来，他准备了五十年，他激动地拍拍哈里什的肩膀，“好孩子。”

哈里什没有说话，他只想多回忆一些，再多回忆一些。

过去十多年的记忆越来越不清晰，印在脑子里的，只有哈瑞克到来之后的记忆。

他确信，只有哈瑞克到来之后，他才“真正”活着。

墨水阳捧着日耀石，站在被烧得滚烫的铸剑炉前，他望着跳跃的红色火焰，眼前忽然浮现出另一张脸。

“你！叫什么名字！”

“入门论文写好了吗？”

“凌霄是魔剑灵。”

“你刚才在幻境中看见谁了？”

……

从剑冢初见，到妙妙峰修行，再到昆山城奇遇，她双目赤红着说自己是魔剑灵，又在初阳山坦然赴死，一颦一笑，连同魔化时眉间跳跃的黑色焰火，都被他印在了脑海中。

“师父……”墨水阳苦笑一声，叹道，“我不该让他死。”

“你走吧。”墨水阳转身看着站在一旁，无悲无喜的哈里什，他才十多岁，这样的铸剑过程，残忍的不像正道。

事情已经通知了昆仑长老，还没有到非要这把剑不可的地步。

剥离灵魂，再锻铸灵魂，这样制造出来的剑，就算是绝世神器，恐怕……

也是一把魔剑。

墨水阳忽然心口一紧，魔剑……

“我不走。”哈里什站在原地，“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这是一个改变哈瑞克命运的机会，他不可以退缩。

墨水阳微微弯腰，揉了揉哈里什毛躁的脑袋：“这里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没有人需要牺牲。”

谁料哈里什忽然抬眸，认真地看着他，问道：“那我是真实的吗？”

……

墨水阳一怔，不知道如何回答。

哲学上的问题——

我是谁？我在哪儿？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否定了这个秘境中的世界，焉知外面的九州是不是一个更大的秘境？

他见过与九州截然不同的世界的，甚至认识来自那个世界的人，胡玲、屠千秋都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灵魂。

只有生而知之者和穿越者知道，存在时间空间上的平行世界。

“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墨水阳突然皱眉。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哈瑞克和后来到来的你们，让我感到真实。”哈里什如实回答道，“你们跟我们不一样是吗？”

“我看到过你们队伍里的女人凭空变出水来。”

“族长也说，你们跟我们不一样。”

……

“哈瑞克现在在哪里？”墨水阳眼皮一跳，突然一个机灵，背后冒出一阵冷汗，他知道异样来自何处了。

“他应该在家里睡着吧。”

“走，我们去你家。”墨水阳拉起哈里什的手就往铸剑庐外走。

“为什么？不是要祭剑吗？”

“……不需要这把剑，你们也可以过上你们想过的生活。更何况，恐怕祭品不是你！”墨水阳有些苦恼于哈里什的死脑筋。

只有“哈瑞克”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意味着什么？

他真是太蠢了，被一个一两岁的小孩耍的团团转！

或许不止一两岁了，恐怕要比这个秘境的存在还要久！

墨水阳一把抱起哈里什，用瞬行步赶到哈里什家，只见整个房间空无一人。

“哈瑞克呢！”哈里什瞪大了眼睛，他明明把弟弟哄睡了才去找族长的。

墨水阳站在原地，忽然感觉背后一凉，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

“你在找谁？”

出现在身后的，是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孩童。

墨水阳缓缓转身，瞧见了那孩童的模样。

身高不过到他腰际，一张白白圆圆的脸，黑白分明的眼睛弯弯笑着，雪肤红唇，瓷娃娃一般。眉间一簇火焰跳跃着，同凌霄如出一辙，不过他的色彩是暗金色。

……

是剑灵！

“弟弟！”哈里什直接扑了上去，虽然不知道哈瑞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是他肯定这就是他弟弟。

谁料，孩童眉毛微蹙，眼底尽是厌恶之色。

“蛮州的孤魂野鬼也敢碰我？”只见他轻飘飘一抬手，就将哈里什推到了一边。

哈里什呆愣愣地坐在地上，有些不能接受。

“哈瑞克，你怎么了？”

“我不叫哈瑞克。”孩童没有再看哈里什，他走到墨水阳面前，朱红的嘴唇轻启，一字一句道，“我、叫、奇、犽。”

墨水阳低头看着堪堪够到自己腰际的孩童，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

虽然小孩身上的气势很慑人，表情也到位。

但是……

有一、点、点、滑稽。

听到小孩叫奇犽，墨水阳已经知晓了他的来历。

颉摩僧人唯一没有度化的灵魂——奇犽。

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传说中轩辕剑的祭品。

只是书上没有记载，他消失之后，成了剑灵，被困在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