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青寨堡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燃尽的篝火也散尽了热气,四周一层一层地凉下来。
这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而葛怀敏和朱观并其他三路宋军并没有到来,军中渐渐有了流言,幸而借着天气,无人到来一事被归咎于雨湿路滑、行军缓慢。
直到第三日,青寨堡众人终于等来了信使只道是横山一脉的西夏部族得了调遣,如今已将十里井、长城岭和牛心亭的退路全部封堵了,葛将军并朱都监不敢深入,只得后撤到大里河接应狄青一部。
焦用几人闻言大惊失措,只得等着狄青给拿个主意。
秋雨刚停,空气里有着清冽的凉意,狄青望着远山的云雾、眸子里亦是凛凛寒光:
“来都来了,当然要把该拿的都拿走!”
...
冶铁务在夏州城东面,隔着黑水河和矿山对望,每日都有源源不断的铁矿运进来、复而锻成军械,再沿着黄土高原纵横的沟壑输送到四面战场去。
党项人的盔甲轻便坚实,党项人的机弩可射三百步之远这是大宋西北将士人尽皆知的,此时与这庞大的军工厂不过一步之遥,众人心中都有些莫名的雀跃。
久雨未晴,厚重的云层低低地压下来,似乎要将夏州阖城盖住;时辰不过申末,周遭却阴沉得如同日暮时分一般。
千余宋兵集结列队,只其中三百名带着登城器械渡河进攻,余下大半士卒则守在河对岸以作后援。
“连老天爷都帮我们,天黑得这样快。”张衷被指派分管渡河事宜,此时已诸事备妥,只待东风吹来。
他听狄青说“以寡击众、必在暮”,此时打心里觉得这是大吉之兆。
宋军隐蔽在红柳河对岸的树林里,待到天色愈发暗了才鱼贯而出。
白日里备好的浮桥一条条系紧,三百名宋军迅速地登岸列阵、备战攻城,张衷忍不住乐道:“过了汛期、渡河都容易许多,还说不是老天爷帮我们?”
正列队渡河的众将士虽只当个笑话听了,暗中却更多了几分信心,李宜瞧着这暗暗高涨的士气,心里头忍不住地想这小子还有这用处呢?
...
冶铁务另起了一座城墙隔在夏州之外,大抵是仗着城池在侧,因而并不仿着夏州筑外郭城、设铁蒺藜,只一道城墙聊作防御军事。
此时天色已暗,各工坊里的火炉子仍烧得旺得很、暖烘烘地驱散了初秋的寒意,反倒衬得城楼黑冷渗人。
南面城楼一名士兵打了个哈欠,颇有些不耐烦:“说了三天了,宋人咋还不来。”
“指不定那些宋人都吓得滚回去了,我们在这自己吓自己。”旁边那小卒也晕晕乎乎地打瞌睡,喃喃道,“就算他们来了,这城里头也都停工清场了,他们爱打就打呗,干啥还要我们留在这。”
正说着话,不防身边那士兵骤然倒过来,那小卒伸手推他:“还没下值呢,你要瞌睡也别.....”
一推之下,那士兵直愣愣地倒下地去,小卒伸出的手呆在原地,还未待他转身,黑暗里有密密麻麻的暗影晃动,其中一道撞他胸口,穿过盔甲透了过去。
失去知觉之前,似乎听得有人大喊:
“汉人来啦!快点烽火”
不知何处爆出一声高呼,话音未落便被掐断气息似的戛然而止。
城中守军早已戒备、只待岗哨鸣镝,却不料这只宋军竟不声不响地摸过了河、摸到了城下,城中登时如滚油泼下一般,炸开了锅。
得信前往城楼支援的士兵心慌意乱:
端水守城的踉跄了两步,被那滚沸的开水冲了满身、蒸腾的白汽贴着皮地烫,那人撕心裂肺地用手去拂、声气也随着白汽渐渐没了;
疾跑的一脚踹翻装着箭头的推车,扑进那利箭堆里被扎得千疮百孔,像是校场日久报废的靶子......
城楼尚未举火,守城的士兵借着极幽微的天光瞧见漫天的箭雨,还未及躲开就一片一片不可遏制地倒下去,临死前终于看到明光亮起
烽火台点亮了!
晃动的火光之下、城楼的守备明显已出现了缺口,无数的宋军从城墙下面冒出头来,像是从地狱爬归索命的厉鬼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他们从城楼杀将而下,手中长枪如勾魂索一般,一路烧杀抢掠而过,似乎要将这冶铁务烧作阿鼻地狱。
...
却说狄青一行进了城来,却见这声名在外的夏州冶铁务像个废弃的冶铸场一般、并无什么稀奇;再四处搜寻一番、依旧一无所获,宋军索性四处放火,只想烧了这冶铁务也好。
等不多时,红柳河空忽有鸣镝三声;宋军闻声而动是夏州援军来了。
鸣镝声起、三百余人如水般往南边城门泄去,竟无一点滞涩拖沓。
这头方杀出城门去,果然见得夏州一面有马蹄雷雷、火光燎原般袭来。
那党项骑兵队风驰电掣而来,眨眼的功夫已到了大军跟前,狄青一行数十人执抢迎战、掩护大军撤退。
众人有条不紊地往河边撤去,心下庆幸这一队骑兵只一味地穷追猛打,虽砍杀了数十人,却未曾合围并包断其后路。
狄青费力地应付着正面来敌,心下却暗暗称奇,又隐隐有些不安这场景,竟有些诡异的似曾相识。
当背后传来惨叫惊呼声和涛涛水声时,狄青才恍然大悟
宗哥河战役!
果不其然,刀剑碰撞下掩不住湍流涌来的哗哗声河流并非是过了汛期,而是被西夏人挡在了流,只待他们渡过红柳河再开闸,这一队宋军便成了瓮中之鳖。
狄青心忖西夏人虽来势汹汹,却也不过一两百之数,他们百余人若能撑过这一阵急流深水,撑到对岸援军过河,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后部听着狄青列阵迎战的号令,三两下竖起“狄”字大旗、转作先锋,大军立时调转头来,只待随着主将背水一战。
狄青如同生出了钢筋铁骨一般只身向前,他手长枪回转、眨眼间便刺下两名西夏骑兵,飞身夺了马冲锋入西夏人中。
手底下的人早已见惯了他这不要命的打法,却依旧被鼓舞着,纷纷叫喊着追随而。
湍流声、喊杀声、短兵声和惊呼声之中,狄青清清楚楚地听见女子的笑声带着不合时宜的畅快:“恭候多时了,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