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消融,今日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按凤朝惯例这一天帝王要率百官到寺庙祈福,以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清早龙觉寺外有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停下,寺门口成排的僧人已经静候许久。
明黄的帷幔掀起,一双火红的靴子踏出,众人跪迎。
“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凤天骄走下龙辇,沉声:“平身!”
为首的师太上前相迎:“寺内一切均已备好,陛下请。”
“辛苦大师。”
老师太低头轻声:“为天下万民祈福,陛下才是辛苦。”
宝殿威严,佛像庄重。
繁缛的仪式过后,时间已正午,这趟祈福才算近尾声。
僧人礼官与众臣退去,殿内渐渐安息下来,只剩远处偶尔传来的声声木鱼伴绕着袅袅檀香,人似乎也在这刻一同沉寂下来。
周围的人早已散去,凤天宁却恍若未觉,此时只剩她一人还端端正正跪坐在蒲团上,心中一无所求只有忏悔。
这重来的每一日即便梦魇缠身炼狱煎熬,她也从未想过要去向神佛求半刻安宁,她只怕自己受的煎熬还不够,不足以偿还上一世的孽债。
抬眼,法相金身,慈悲肃穆,摄受众生。
合十叩首,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行完礼凤天宁这才起身,抬头就看见门边静静立着一位着米白僧袍的老者,正朝她看来,凤天宁依稀记得这是龙觉寺的上一任住持,法号虚隐。
凤天宁上前:“虚隐师太。”
虚隐见她过来没说话只是看着她一笑。
凤天宁不解,却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点了点头继续朝外面走去。
“昨日种种如梦幻泡影,皆成虚妄。然机缘不易,又何苦自扰。”
虚隐的声音不大如低语一般,可是全都一字不漏清清楚楚传进了凤天宁耳里,惹得人身形一顿。
还不及回头,又听见虚隐道:“阿弥陀佛,王爷好走。”
而外面已经等了良久的凤天骄终于看到了走出来的人,一步一步,身影笔挺,气度沉稳。
她想凤天宁这一年来的变化就算是用触目惊心也不为过,那点懒散纨绔褪了个干净。一日一日按时来上朝没跟她发过半点牢骚,这在从前她倒是想都不敢想。
虽然乐得见她如今上进奋发的模样,但是也曾担心过,疑惑过,甚至是怪力乱神的事也不是没想过。
再后来,凤天骄想她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她一个人出神时总会不自觉露出一种仿徨又愧疚的眼神,自己远远看着,总觉得她好像是一个人站在冰天雪地里,衣衫单薄,天地间惟剩她一人,冰冷而孤独。
想着想着凤天宁已经到了她身前,打断了她的思绪,正嬉笑着喊她:“陛下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朕只是在想你要是再不出来,朕就把你留在这里多为我朝祈福几日。”
“皇姐你可别,我还要回宫陪你跟二哥过大年夜呢。”
凤天骄笑着挥手转身上了龙辇,示意启程。
凤天宁今日骑了一匹黑色的骏马,手间细鞭一扬,一声马嘶长鬃飞扬,转瞬就到了队伍最前端,高声道:“皇姐,臣妹给你开路。”
凤天骄只能看见她被风鼓起的衣袍从侧边掠过,英姿飒爽意气焕发,一如当年那个不管不顾就跟着她上了战场的少女,心间突然就有什么豁然开朗。
她怎么会是一个人呢,无论发生什么,她们都是一家人。
行至宫门口,凤天宁早早的停下了没再往前。驱马绕到凤天骄的龙辇前:“皇姐,您先回宫,臣妹还有些事要去办。”
凤天骄停顿了一下道:“今晚家宴你可记得?”
凤天宁连连点头:“自然记得,我很快,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然后久久没听到回应,凤天宁不确定的又叫了一声:“皇姐……”
“不可以去白府,你可知道?”
额……这次换凤天宁没回话,知道是知道,可是……
“就这么两日不能等?”
不是不能等,她也知道于理不合,可是今日是除夕,她无论如何也想见白倾一面。现在不去就没时间了,到了晚上各府都要办家宴,而她要回宫。
“皇姐,我保证你知我知。”
凤天骄一听一手就掀起了手边的帷幔,眯着眸子瞟了她一眼:“出息,后日不就成亲了,你急什么?”
“你是嫌白府不够忙还是白倾不够累,又是年节又要备婚,你消停些,跟朕回宫。”
凤天宁在心里叹气,眼看没得商量,而且她知道她皇姐说得对,最后不情不愿应了声是,打着马跟着队伍入了皇宫。
凤天骄一回宫又开始埋头进了御书房,没时间管她,凤天宁倒是习以为常默默去了晴岚殿。
凤天岚一看见她回来,立即让人备了洗漱,听雨上前替她解了披风掸了身上的尘土,一番折腾,捧着手里的热茶人也清醒了不少。
凤天岚就坐在对面笑道:“还是被带回来了吧,就告诉你皇姐不会答应你瞎闹的。”
凤天宁撇撇嘴:“早知道就让钦天监把日子再往前提提了,这样就能带倾儿来同我们一起了。”
“就你机灵,白相说了希望让倾儿在家里过完年,钦天监已经挑了最早的日子了。”
“哥,谢殊要是过节没送你礼物你会生气吗?”
她话题转得快,倒是让凤天岚一愣随后才道:“她就差日日都送了,有什么过不过节的。”语气里夹杂的像是无奈又像是甜蜜。
“哼,看着平时冷得跟个石头似的,字都懒得多说一个,没想这么会哄男子欢心。”
“不对,是哄我二哥欢心。”
“二哥,你现在是喜欢她还是更喜欢我啊?”
眼见她喋喋不休越说越不像话,凤天岚只觉得耳根发热佯装凶狠开口:“凤天宁!”
凤天宁就求饶道:“错了错了,不说了,二哥请喝茶。”
说是家宴,本该阖宫里一起,但在凤天骄的授意下便只是走了个过场,她与顾云微一起接受了各宫朝拜,然后就以君后身体不适为由离开了。
好在往年也是差不多如此,众人都已经了解了这位帝王的习性,没人敢说什么。反正美食珍馐歌舞觥筹都早已赏赐到各宫上下,少了帝王的威压反倒多自在了几分。
但是对于凤天骄今年却不一样,她有了想要珍惜的人还有了孩子。
护着顾云微携手慢行,推开殿门的时候,凤天岚与凤天宁已经在里面等候了,看见她们进来便笑着招呼。
两人相视一笑举着杯子向凤天骄与顾云微齐声道:“祝姐姐姐夫新年快乐,岁岁平安,福寿绵长!”
“你们也是。”凤天骄心情颇好的跟着举杯,温热的清酒香味醇厚,热乎乎的淌进身体整个人都跟着暖了起来。
“朕很开心!”
握紧了顾昀微的手,凤天骄的目光又看向面前笑意盈盈的两人,她身居至高之位做好了孤寡一生的准备,可上天总还是眷顾她的。
屋外寒意料峭,屋内的人浑然未觉。
而另一边元海正指挥着一众宫人将帝王赏赐下的膳食节礼送往百官府邸,她自己则带人前往了白相府。
元海到的时候,白府众人已经恭恭敬敬候了良久,谢过恩典之后的白念庭赶忙上前几步,她也没想到今日来的人会是皇帝身边的贴身总管。
“劳烦嬷嬷跑一趟,请里面用茶歇息。”
元海笑着:“相爷太客气了,可担不起。”
白念庭心里知晓除了陛下这旁人是支使不动她的,于是问道:“可是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元海回道:“那倒不是,但……怕是要请白小公子一见。”
白念庭立马吩咐道:“去请公子。”
不多时白倾从里面出来疑惑着:“母亲找我?”
这边元海见他出来立即朝后面做了个手势,身后的宫人立即开始手脚麻利的布置些什么。自己又从袖口里掏出了一个暗红花纹的方形盒子走上前笑眯眯说道:“白公子安,奴才受人所托。”
说着就将手上的盒子递了上去。
白倾一惊望了一眼母亲的方向得到默许这才伸手接过。
绒面的盒子入手温软,可是白倾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快,受什么人所托他好像心知肚明。
还来不及说什么,院子里又突然闪过一阵亮光,白倾抬头望去,满院里不知何时已经布起了烟火,点燃后之后五颜六色金光闪耀,不似平日里直冲云霄的炸裂,它宛如一颗颗花树,一个接一个的花团就在你眼前争相闪耀应接不暇,好似燃放不尽,直将整个院子都照亮了起来,他能听见四周隐约的惊叹声。
元海道:“这是前些日子外邦进贡的小玩意儿,胜在做工精巧,没什么响动,颜色绚丽又甚是好看,算是图个热闹应个景。”
白倾没听清元海说了什么,他只要一想到是那个人送来的胸腔里就砰砰跳个不停,第一次隔这么近看烟火,只觉得这一簇一簇盛放不断的花火好似都绽在了心尖上。
半晌才回复过来道:“多谢嬷嬷。”
“老奴不过跑个腿,公子要谢便等见了王爷再亲自谢吧。”
“王爷今日在宫里出不来,王爷说请公子见谅。”
不知是不是被烟火照的,白倾觉得脸上直冒热气低低说了声:“怎会,有心了。”
见功德圆满,元海又才转向一边的白念庭:“叨扰相爷,老奴也要回去复命了,就告辞了。”
喧闹过后,万物俱歇,寒月如水高悬在夜幕。
踏过疏影清辉,独坐案前的人像是发呆一般,良久,白纤的玉指还是小心翼翼叩开了面前的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把玉梳。
青白的玉身顾盼流华,莹润通透,刻着繁复精细的花纹,还缀着枝枝海棠。
白倾双手握着玉梳放到胸前,嘴角不由得泛起笑意,却又不可抑制的红了眼眶。
她知道的,以梳为礼,结发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