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子悟眼中，世界是黑白的，是光影分明的，人类有善有恶，一切泾渭分明，佛经如是，师傅如是，就像是每天的诵经一样理所应当。

但眼前的这个人，他看不懂，她救了他却又不在意死亡，她帮了他却又带着后悔。就像现在，她的话语正诉说着对佛的不信任，眼神中却又流露出沉甸甸的悲伤，就像是她的佛珠，鲜红的，如血一般的色彩，炙热的像三途河畔的火焰，燃尽所有残存的灵魂。

也许她是因果，也许她是苦惑，正如自己存世时必要的折磨，人类生来有罪，生来多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生来无依，死去难留。

他大概是有期待的吧，像是佛经中的故事一样，佛往往能用话语，用神迹，去无私的帮助芸芸众生，只要劝服了沉沦中的愚者，就能避免接下来的苦痛，他想帮她，以自己的方式。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至少种善得善，种恶获恶，佛说如此，事亦如言”

子悟的话语淡淡传来，不知是劝的自己心还是眼前人，傅梦影笑了，险些牵动出本就没藏深的眼泪，她说：

“那如果，恶鬼生于人世，你的佛如何救，如何说”

“世人本心向善，只是被凡尘种种蒙了心神，如何称恶，如何名鬼”

“如果，我是说如果，死去的人变成恶魔，厮食鲜血为存，活着的人身化鬼怪，惶惶不可终日，天空如遭血染，众生不愿于生，万事万物，终陷沉沦，你当如何，佛当如何”

像是被傅梦影的话语吓到了一般，子悟愣愣盯着傅梦影的脸观望了许久，他的面孔藏不住心中的震惊，像是满意了，又像是等烦了，傅梦影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对暗沉的森林，那是她即将前进的方向。

“佛会救世，我会弑鬼”

子悟的话身后传来，轻飘飘的却仿佛容纳了万千的重量，那是他的决心，他的信仰。

被触动了吗？亦或是并不相信他？傅梦影转过身，重新蹲了下来，注视着子悟的眼睛，语重心长的说道：

“世间的魔鬼本就是人类，他们早就知道自己会坠下地狱，所以从未在乎过自己的罪恶，你的佛，从来都不值得救他们”

“有恶亦存善，阴阳亦然，世间亦然，人亦然”

小和尚的表情过于认真和诚恳，带着些许的逗弄，傅梦影又问道：

“那如果，世间的人变成了恶鬼，他们崇尚罪恶，放大私心，佛陀却不救人，该如何？”

“如果善良藏于罪恶，那便斩断罪恶，如果妖邪生于人间，那便弑杀妖邪”

“噗……哈哈”

“你，你笑什么？”

子悟不大的脸上变得通红，不知是秀的还是急的，

他下意识的就想寻求解答，傅梦影却没关他，像是遇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捂着肚子自顾自的笑着，等了许久，子悟才听到了她的答复。

“一个什么都不行的小屁孩，和我说要除恶扬善，真的是，别再逗我了啊！”

“我……别笑了啊”

“好啦，好啦，不笑了，给你”

傅梦影从系统空间中拿出了一柄漆黑的唐刀，大约三尺长，刀柄上雕刻的是层层的莲花，是傅梦影嫌目标太大一直没能用上的一把，她轻轻的放在了子悟的手上。

“你…干嘛？”

傅梦影笑了笑，看着子悟懵懵懂懂的模样。

“你不是要为了你的佛斩杀妖邪罪恶吗？没有兵刃总不行吧”

傅梦影起身离开了，在小和尚子悟还在愣神的空档。

“希望你这辈子都不上啊……”

傅梦影轻飘飘的说着，话语沉默在如墨的夜色中，不知他听没听到。

她去了哪里，又来自何方，她的罪恶生于何处，又埋葬哪里，纵使满腔疑问，那道人影终究还是消失在子悟的眼前，留不得，等不下。

手中的刀是冰冷，佛珠却满怀灼热，在篝火的光芒下，尚且年幼的和尚将夺命的兵刃抱在怀中，下意识的收紧，与胸前的佛珠碰了个满盈。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他这样问着，却也知道并不可能会得到答案。

子悟就这样坐在篝火前，静静的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像是被设定好了一样，除了为火焰添加木柴外，他几乎没做任何多余的行动。

太阳照常升起，黎明如约前来，不管世界是否改变，日月总是如此，在他出生之前，在他死去之后，永远不会发生改变。

朝着来时的方向，子悟一瘸一拐的前行着，依刀为杖，一步步向有师傅的方向走着，像是约好了一般，除了道路的坎坷外，他并没有再遇到什么足矣危害他生命的生物。

他甚至遇到了一些熟悉的草药，小心翼翼的摘下茎叶，并没有伤害根部，只取走了他需要的部分，将采到的药材与胸前那串鲜红的佛珠存放在系统空间中，却依旧紧握着手中的唐刀。

是害怕遇到危险吗？是担心未知的状况吗？还是仅仅只是这样更安心一些，明明知道自己手中的刀可能永远不会出鞘，但子悟依旧固执的握在手中，即使他将刀当做了拐杖。

大约走了多久呢，就这样走走停停的日子过了两三天吧，饿了就摘树上的水果，渴了就喝煮过的河水。

越往前走，树林便越为稀疏，终于在他眼前出现了一条边界线，不同颜色的草以某种规律生长在两边，在线的另一边是一座平原，远远的望过去，一个个以粗木搭建的简易房屋正零零总总的分布其上，旁边的空地时不时飘起烟尘，大约是在准备晚餐。

那里是他师傅的所在，那里有他的师傅与师兄，有善良的施主与勤劳的人群，像是归乡的旅人，又或是回家的游子。

眼前的景色，为长久的旅行画下了一个圆润的休止符，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得到了缓和，心脏重重的落了下来，此时在子悟心中翻腾着的，大概是快乐吧，像是归家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