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连忙移了过去,对着地图思量了起来。
当初他们自京城流放广州,途径万州时跳河出逃,因那时官兵抓捕甚严,她便扮作弟弟将官兵引至北方,甩掉尾巴后便听从婆婆重回京都。
弟弟在南方,究竟会在何处?她猜不出。
她在地图下方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抬头看向了上方。
若能将官兵目光引至北方,乃至关外,那最好不过了!可惜关外太远,以他们脚程,这些时日,如何都是赶不及的。
苏瑾摇摇头,只好又将目光收回来些许,看向幽州。她在京都磨蹭了这么两天,若从万州早些出发此时赶到幽州也不无可能。指尖在幽州打起了转。
萧洛在一旁看着她左右徘徊,最终落在了一个地方却仍摇摆不定。直起身子看了一眼,方开口问道:“幽州吗?”
苏瑾抬头看着萧洛,想请他帮忙参考,抿了抿唇,却又说不出口。抬头望了两次,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应道:“是。”
萧洛不置可否,将地图收好归回原处,便倚着车壁,闭起了眼歇息起来。
苏瑾心下不禁敲起了鼓,生怕自己一时抉择,害了亲人。身子僵着,不敢肆意妄动,以免惊扰掌柜,可却不曾留意的叹气声还是多了起来。
萧洛心底亦幽幽叹了口气,安慰道:“幽州,不错。”
苏瑾抬眼望去。
萧洛神情未变,嗓音低沉解释道:“脚程,与你弟处境,这些你都考虑到,而且幽州太守乃你父一力提拔,亦确实引人怀疑,只是……”萧洛忽然伸出了手掌。
苏瑾不明所以。
他倏然睁开眼,对上苏瑾疑惑的眼光,解疑道:“信物。你还缺个信物。”
苏瑾连忙将自己腰间的玉佩解下给他。这块玉佩是她的生辰礼物,父亲为此玉,耗了不少心神,自可为她做证。
虽然仍对五银铺助她心存疑虑,但不可否认听了萧洛的解释,她着实心安了不少。
看他情绪稳定,萧洛神情亦舒缓不少,继续开口道:“这几日我们就先抓紧时间把李生丽娘之事解决了,接着便去为你父亲翻案。”
“……嗯哼?”苏瑾很是意外,她尚且只想着如何保命,萧洛便已想到翻案了?
苏瑾不禁抬头,看向萧洛,试图在他神情中发现什么。她是自小跟在父亲身旁,深知父亲为人,才有如此自信。他如何对父亲有如此自信?
念及自己怀中的信纸,苏瑾低下了头,不再多言。
这三日师父尚未回复一词,按照往日时间来算,已是不同寻常。不过师父非同凡人,也不是很担忧。想师父必然不会无故叫他包庇逃犯,其中必有蹊跷,命溯影一查,果真寻到不少猫腻。细细一思,便有了如今的打算。
起身换了个更为舒适的睡姿,透过窗牗望了一眼那漆黑的夜,寂静无声。便闭着眼,假寐了起来,也不去计较苏瑾那打量的目光。
一路再也无话。再次来到李府后门的时候,李尚已是在门外相迎了。
三日不见,李尚比起初见时一身锦衣华服,眼角甚至还偶冒精光的官员大相径庭。此时的他,虽仍是一身华服,但明显起了不少褶皱。眼底青黑,满脸疲惫,显是近日不算安好。
这次见萧洛过来,他切切实实地躬身等候,接着亲自在前引路。比起往日,恭敬了不少。
不过一会路,见萧洛没有说话了解的意思,他心底着急,还是忍耐不住跟萧洛说起了近况:“多谢掌柜那日提点,如此丑事闹到您的面前,甚是过意不去。那夜我当即便将那恶毒婆娘赶回府中,丽娘也按您的吩咐好好照顾了,不知您何时才有空治治小儿,虽说丽娘不在院中了,但……”
苏瑾在后面听着他将自己发妻成为恶毒婆娘,不禁撇了撇嘴。他也不想想,不是他这个花花公子先后招惹他人,怎会引得她犯下这些歹毒事情。
谁都不是先天的恶人。苏瑾不想为李夫人辩驳什么,毕竟她确实害了两条人命。历经过牢狱之灾,日夜担忧自己性命不保的苏瑾如今很是珍惜生命。
但仍是对李尚的行为很是不耻,当然对丽娘也没好到哪去。
苏瑾这么想着,不禁落到后头了,对这件事也提不起什么兴趣了。
溯影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仿佛不曾多想,也不曾好奇多问,自发地跟上他们的步伐,始终与萧洛保持着不变的距离。
苏瑾更是落得远了。若李尚对自己发妻有所怜意还好,可偏偏这般看来三人都不是什么好人,这是让人没有动力得很。在后方,趁人看不到的时候,苏瑾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狠狠地瞪了几眼。
“不必多言,我已了解。”萧洛本想从他嘴中问出什么有用信息,听了这么一会,都是废话,出声止住了他。
眼角余光撇到苏瑾如同一根断掉的小尾巴,眉头轻蹙,生怕待会又闹了什么事情,阻了他的安排,转头道:“快点!”
“哦。”苏瑾懒懒地应了声,跟了上去,却还是坠在最后。
在苏瑾的别扭之下,不多时便到了郦晨轩,过了拱门,便来到了苏瑾丢人现眼的假山前。走过假山,便是苏瑾那似梦非梦的庭阁,正中的碧池中,不再是那可怖的两人……应该是两鬼。
丽娘此时身着湖蓝绣龙爪菊散花锦齐胸襦裙,头挽螺髻。虽已过三十但身姿姣好,甚有丰韵,不难理解此人为何会在十五年前,名冠京城。
身旁是一身着金色锦袄的小娃,枕在丽娘腿间。小脸圆圆,眉间一点朱砂,如那年娃般可爱。
许是对上次溯影他们伤她,心存余悸。一见他们身影,立即警戒了起来,抚着小娃的手都不太自然。
萧洛挑眉,脚步停在了他们面前,不发一语,只静静地看着她。
众人的脚步也不禁停了下来。
苏瑾看着此时虽是紧张,却神情自在的丽娘,心头不禁一涩。这是他们临死的装扮。而她那日所见是他们死时的惨状。
丽娘身重多刀毫无反抗力后,还要被人残忍割下头颅,而那些杀手就连两岁的孩子也不放过。越看,苏瑾便越觉得心塞。
李尚对这个曾经深宠的孩子与夫人,显然不太热情。只一心关心着如何令其幼子恢复正常。
见萧洛停得久了,不禁搓了搓自己的手,壮着胆子问道:“掌柜,可以看看小儿了不?”
苏瑾忍不住叹道:“大人,这里面的也是你的孩儿啊!”
丽娘不禁含着泪水望来。
李尚脸一僵,对上丽娘的目光,低下了头道:“斯人已逝。”
呵。苏瑾心中冷哼。说白了就是,再疼爱的儿子,也已经死去了,犯不着浪费时间,还是活着的要紧。
苏瑾都想得到,丽娘如何想不到?眼底一片灰暗,也低下了头,默默抹着自己的泪水。
当年连送妻都还知道犹豫的人,如今却能当人面坦然自若地说出这句话,可想而知,李尚这么多年的官场没白混!
萧洛懒得继续看他们打这样的嘴仗,朝溯影使了个眼色。溯影便立即心领神会地推门入房。
李尚自是忧心忡忡,尽职尽责地跟了进去。
见人影都散去后,萧洛找了假山一块平坦的地方坐了上去,也不说话,仍是看着丽娘和她怀里的孩子。
丽娘见他能指使得动那日施法逼她现行的能人,自是猜到他才是幕后主使。见他不说话,只好低头继续拍着自己的孩儿,开口问道:“掌柜留在此处可是有何指教?”
萧洛见她开口,坐正身姿,伸出手道:“三条路。”
丽娘不屑地勾起嘴角,不愿搭理。
萧洛伸出一根手指道“第一条,流连李府,继续骚扰李小公子,最终化为厉鬼,等待灰飞烟灭。”
丽娘眉角微跳,眼有亮光。
“第二条,流浪人间,若有幸遇到鬼差带走,按你一身罪恶惩罚。若不幸,则终生流浪,不生不死不灭。”
丽娘不为所动。
萧洛仍是紧盯着她,不紧不慢地伸出第三根手指道:“第三条,我现在送你入府,助你落入轮回。”
丽娘抬头,不敢置信,低头看了眼怀中孩儿,复又抬头试探问道:“当真?”
萧洛神情淡淡,点头答道:“自然。”
“可……”丽娘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低下头不再说话,但偶尔抬起的目光透露着她的摇摆不定。
苏瑾暗地撇了撇嘴,虽然不知道萧洛是否当真如此厉害,竟能阻碍鬼蜮判官的抉择。但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信念,还是站出来开口劝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黄泉之中自有那本功德簿替你记着一生是非功过,或对或错,李夫人自有她日后的惩罚,你又何苦赔上你这一时机遇,损人不利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