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夏的日子不但要与天抗争、与饥饿和贫困抗争、还要经受住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与各种人斗!
与天抗争,意在克服干旱少雨、风沙不断、漫天黄土的自然环境。
大不了就是下黄土的时候带上纱巾蒙着头,透过纱巾的纱眼看外面的景物,走路干活也不会太耽误;宁夏少雨怎么办?就用黄河水浇灌呗;洗澡难有何解?吃水都成问题,能够洗澡已经是够奢侈的了。不过还好,爸爸单位的钢厂有澡堂子,妈妈的农场也有,只有我家没有,我是在妈妈精心的看护下由妈妈给我洗的。每每洗完都会舒服地说:“英英美,英英俊!”
与饥饿和贫困抗争就是与地斗,自然不用多说,当时举国上下都是处于饥饿与贫困当中,向“地”要产出,已经成为了那个时代的共识。
所以,荒山要开发,荒地也要利用,土里种、石头里炼,物尽其用,榨到了骨头渣。
每每获得了更好一些的物质财富都会让人们快乐无比、兴奋异常。就比如每次钢厂分东西的时候,大家伙犹如过年一样,兴高采烈。
与人斗是人类社会永恒的主题,钢厂也不例外。钢厂汇聚了全国各地的精英,成分极其复杂,什么样的人都有。没有一点儿关系上的靠山在这里真的会被熊挨欺负。即使像我爸爸那样有着多才多艺的本领,也难逃厄运。
所以,我出生的时候才会遭遇了那个主任的欺负,损失了一个妹妹,爸爸还不敢吱声。
单位如此,家庭也一样!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生活也不都总是风调雨顺、阳光灿烂的,偶尔也会有乌云蔽日、暴风骤雨的时候。其实,这样的日子已经很不错了!
有一天,爸爸从托儿所把我接回家,妈妈没在屋子里,显然是还没下班,爸爸从兜里掏出了一封信往桌子上一扔,自言自语道:“我妈也真是的!”显然是老家寄信来了。
这里所说的老家就是指鞍山,不是指四川铜梁或武汉。寄信的人也应该是爸爸的妈妈——我的奶奶了。
我好奇地指了指桌上的信看着爸爸,看到他的脸色有些不愉,奶声奶气地说:“爸爸,不气!”
爸爸笑了,说:“好!不气!不气!哎!你妈妈回来看到又该生气了!”
我又笑着说:“妈妈,不气!”
“好好好!都不气!你自己玩吧!我去洗像!”说着,爸爸钻进了自己动手制作的洗像暗室里了。
在自己的家里,没有爸爸陪着,我也不感觉到难受,自己在炕上顺手捡起了何叔叔给我买的积木玩具,在那里摆啊、摞啊,垒得高高,当最后一块积木放上去整个高楼轰然倒塌的时候,我高兴得拍手直笑。
我也不知道我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拍手笑,不应该是哭吗?自己辛辛苦苦垒起来的高楼倒了,不是应该心疼的哭吗?可我却偏偏笑了,而且还拍手直笑,笑得合不拢嘴。
用妈妈的解释,一定就会说:“你骨子里天生就有破坏的欲望。”
果真吗?我不敢苟同。现在想来,谁说我不是在感受重力呢?
不一会儿,妈妈下班回来了。
妈妈在农场干活也很辛苦的,每天定时放水浇地、看着水流灌溉,一大片区域,光是走就走得很远,所以,即使妈妈也是四点下班,也不能及时回来。
“英英回来了啊!爸爸呢?”妈妈看我在炕上自己坐着玩问道。
我指了指爸爸所在的暗室喊着:“爸爸!爸爸!”
妈妈一下子就知道爸爸又摆弄什么东西了,也不去看一看,拿起了一个搪瓷缸子从暖瓶中倒出了水,喝了一口,一低头,看到桌子上有一封信,拿起来看了看,是鞍山寄来的,对着暗室说:“你妈又来信了噢!又要钱了,是吗?”
爸爸在暗室里回话道:“没要!这回没要!”
“没要钱来信干嘛?准没好事儿!”妈妈嘀咕着将手中的信又放回到了桌子上。
“你不信不会自己看看啊!”爸爸在暗室里说,“再等一会儿我就洗完了,就是上回我们一家人去黄河边拿着气球的那张,一会儿就出来!”
“你洗你的,我不急!我才不看呢!和你说的贴心话怎么能让我这个外人看到呢?”妈妈酸溜溜地说着,又给我倒了口水,说:“英英,多喝点水!”
我接过妈妈拿过来的最小号的搪瓷缸子——我的专属用杯,咕嘟咕嘟的将水都喝光了,拍着手说:“没!”
“没了也不给你了!”妈妈笑着拍着我的手说,“自己玩吧!妈妈做饭去了!”
爸爸在钢厂能吃到白面馒头,可是到了家里却只能跟着妈妈吃高粱米,今天的下饭菜是邻居修叔叔从黄河里捞上来送给我们的麦穗小河鱼,妈妈的手艺还不错,一顿饭吃得津津有味。
我这个时候已经快两周岁了,早就能吃饭了,可是担心我嚼高粱米嚼不碎,爸爸嚼碎了喂我吃。这回这鱼肉也是一样。
妈妈就很少用嘴嚼东西喂我,可能是有爸爸喂她就不用担心了,也可能是怕她嚼过的东西脏了我的嘴!
吃过饭,妈妈又想起来了这封信,好奇地问:“你说你妈不要钱,那她大老远写信干嘛?她后学的写字,写个信也挺费劲的,她这是何用意啊?”
“跟你说,你不要不相信人好不好?真就写些鸡毛蒜皮些小事儿。而且我妈也根本就没说什么贴心话,她的贴心话也从不跟我说!”爸爸吃饱了饭,心情挺不错,也忘记了信上的语言有多不堪,以为妈妈不会再看了,一味地诉说着自己的委屈,显然把妈妈当成了知己,倾吐心声。
“你妈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吗?贴心话从来都是说给你妹妹的,和你爸离婚后不把你当出气筒就不错了!想一想就知道,地主家小辣椒说的话怎能客气?”妈妈见爸爸向自己抱怨自己的老妈,大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好奇心一下子也大增,顺手拿过来仍然放在桌子上的信,嘀咕了一句:“是你让我看的哦,我倒看看说了什么话把你气成这样!”
“诶!别看了!”爸爸此刻想叫停,但已经来不及了,妈妈已经抽出了信封里面的信纸,展开看了。
妈妈轻声读了起来:“天一,好!家里都好,不用挂念,唯一想对你说的就是,你要管好你媳妇,不要让她在那里太舒坦了,养得像肥猪一样,让她多干活,此致,妈妈,雷凤琪。1974年6月5日。”
妈妈读完信后立刻傻眼了,呆立在那里好几秒。
就知道自己这个婆婆没有什么好心眼,但也没想到竟能说出这些话,妈妈立刻和爸爸瞪起了眼睛,说:“我怎么了?我任劳任怨占着你家便宜了吗?和你结婚拿过你家一分钱了吗?你妈有什么权利这样说我、这样安排我?”
爸爸刚才突然想叫停的心思是不想破坏此时此刻美好的家庭氛围,现在一看妈妈首先瞪起了眼睛,也收起了最后那点愧疚心,与妈妈计较道:“别你妈你妈的乱叫好不好?我妈不也是你妈吗?”
“是我妈吗?是我妈能让我多干活,怕我吃得像肥猪?刘天一,你良心放正了,你说我嫁给你孤身一人到这儿鸟不拉屎的地方,吃了多少苦?别人不知道,你妈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妈妈越说越气,呜呜哭了起来。
我立刻站起来跑到妈妈身边带着哭腔说:“妈妈,不气!不气!”
看到妈妈不理我,我又跑到爸爸身边说:“爸爸抱!爸爸,不气!爸爸,不气!”
“好好!爸爸,不气!”爸爸将我抱到了怀里,叹了口气说:“英英不怕,爸爸不气!”
妈妈发了通脾气后也气笑了,擦了擦脸上的泪说:“你说你傻不傻啊,就这封信,明显是让人勾火打架的,别人藏还来不及呢,你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让我看?你这是过分信我呢?还是故意气我呢?”
“哎,看了妈的信我也很生气啊!哪有她这么当妈的?”爸爸抱着我轻拍着我的后背说:“算我傻,行了!”
“你说你也真是,命怎么就这么苦?都逃到天边了,你妈还是不忘虐你?”妈妈也极心疼自己的这个老公,替他抱不平道。
“命苦就苦呗!那有什么办法?命运这种东西谁又能管得了?现在离得远了,比以前好多了!”爸爸自言自语道。
我拍着手叫道:“不气!不气!爸爸妈妈,不气!英英乐!”
就这样,生活里的乌云聚了又散了,给生活凭添了无尽的佐料,让人们感受到生活中的各种滋味:酸、甜、苦、辣、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