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对于盛怒下的奶奶是不敢劝的，也是不会去劝的，更多的是“加钢撮火”。

姑姑看到我又坐回了我妈妈身边，高傲地白了我一眼，温柔地笑着对奶奶说：“妈妈，嫂子不会教，您以后就多教教，不信英英以后还这样没出息！”

声音虽绵软轻柔但表达的意思却如同利刃，让人透骨生寒。（贬损了妈妈和我，抬高了奶奶，但还是希望我以后能有出息）

奶奶见女儿说中了自己的心思（奶奶的心思是想教导我），叹了一口气，自怨自艾地半推半拒道：“哎！我怎么什么心都得操啊？真是操不过来了！（又想教导，还不能说自己愿意，还得说自己累）都怪你那个该死的老爸，跑得那么远，躲清静了是不是？也借不上他一点儿力。（说自己的委屈，博得同情）你说我的命可怎么这么苦啊！”

说着，几滴眼泪流了出来，让当场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

姑姑和奶奶的戏刚唱完，叔叔又接茬表现了，道：“妈，不想操心您就别操心了，整天开开心心的多好？有没有出息您还能指望上她什么吗？即使费尽心力把她培养出来了指不定还是不是个白眼狼呢？”（潜台词：不让奶奶对我有任何付出）

叔叔的话不可谓不尖锐，简直就是勾火打架呢，妈妈气得要发疯，正要发作，爸爸吱声了，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她是我女儿，你们想没想过我的感受？是不是都不想在家待着了，不想待着了可以滚，（说的是叔叔）不想滚的就把嘴闭上，吃饭！今天是我回来的第一天，我看谁还没事儿找事儿！”（爸爸用家里的太子身份压弟弟妹妹了）

爸爸说完，满屋子都静了，好几分钟竟没人说话。

奶奶看爸爸发话了，知道爸爸说话的力度还是有点儿的，天华和天柱都还小，不好意思反驳他，又兼自己曾向他强调他是家主的观念，本想他在媳妇面前当一家之主，但是，……事到如今自己也不能不说话了。

于是，奶奶把气势降了半截地恳求道：“你也不能撵他们走，他们是我要他们住进来的（这里的他们指的是管奶奶叫姑妈的几个侄儿侄女），虽说不是你的亲兄弟，但我一个人，你爸又走了，你让我有个人作伴行不行？他们平时也挺乖的，今天这是说话没注意！要怪也怪你女儿太胆小、太窝囊了！我让她叫奶奶她还没叫呢！”

爸爸一听奶奶仍然护着叔叔他们，甚至还不惜贬损自己的亲孙女，气得不得了，说：“好好好！你们三个还合起伙来了。吃不吃了？有完没完？不吃我走！”

爸爸说着拿过自己的帽子戴上，就要往外走，妈妈离爸爸最近，用手拦着爸爸，不让爸爸出去。爸爸也没回头，回手一拨，就把手带到了妈妈的肚子上，妈妈瞬间肚子疼得吱呀咧嘴叫了一声。

爸爸这才如梦方醒般地回过神来，不走了、也不言语了！脑海中回放的就是生我时那个护士说过的话：“他们不管不顾，你也不顾着你媳妇？”

爸爸木呆呆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拿起筷子吃着索然无味的萝卜块，啃着渣了吧嚓的玉米饼，口腔中早已经没有了味觉，嚼什么都如同嚼蜡。

这时，大家伙也都不敢出声了，默默地吃着饭，生怕又惹怒了这位太子爷。

其实，大家都知道讨好、支持、巴结奶奶的好处是无限的，不但美其名曰：孝顺，还可以捞到不少好处，就比如叔叔的二胡和姑姑身上的漂亮衣服和玻璃珠球。

因为奶奶掌钱啊！有钱就有权啊！所以，为什么不呢？

对于这种套路，爸爸、叔叔和姑姑都明白，妈妈也能想明白。

但是事关自己的女儿，爸爸妈妈又怎能如他们那样置身事外呢？

妈妈不过是对我及时友善的提醒了一句，就仿佛揭露了他们虚伪的伤疤一样，让奶奶借此大发脾气一场，随后又引出了奶奶手下两名得力干将的轮番攻击。

这出戏，既让奶奶示了威，又给以后定下了总基调，更打压了爸爸妈妈的势力和气焰，让爸爸妈妈在这个家里学会闭嘴和顺从！

就是这么一顿小小的饭，就让奶奶从中收获到了这么多的家庭政治利益，真不可谓不高，实乃高人啊！

过去主管收租子的地主家小辣椒真不是白给的啊！

妈妈叹了口气，神色灰暗，眼里绝望，暗忖：不回来就好了！这个家真没法待！下回一定不能回来！说什么也不能回来！

事后，这顿饭的味道我也忘了，就知道那确实是萝卜味儿，不是肉，妈妈说得很对。……

那个时代，晚间的时光是要交给广播电台的，奶奶家也有一台方盒子形的收音机，当时还是电子管的，能在收音机的背面看到三根粗大的玻璃管子。正面是绒布衬着的一个大大的喇叭和三个旋钮，还有一个显示波段的条形窗口。

爸爸走过去打开了收音机，收音机里传出了吱吱吱地嘈杂的杂音，爸爸左右拧动旋钮，调着台，不一会儿就有清晰的声音从盒子里流出来了，正播报着新闻或者报纸摘要。

收听新闻成为了那个时代的共同爱好和习惯，几乎人人关心政治、关注实事，关注政策导向，响应号召。

很快到晚上了，该安排大家的住法了，叔叔担心自己的单人床被安排了出去，首先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妈，一会儿得怎么住啊？用我将床让给哥哥和嫂子睡吗？”

“不用！你睡你的！天华跟我睡。”奶奶回答说，又问：“天华，你床给你哥睡行吗？”

“行！没问题！我跟妈妈睡最好了！我最爱妈妈了！”姑姑银铃般的声音从那张漂亮的脸蛋里飘了出来，仿佛魔咒般，瞬间又把奶奶的心智迷惑了。

奶奶舒服惬意极了，瞬间笑了，吃饭时的不顺心也都似乎忘记了。

然后，奶奶直接向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吩咐道：“让英英跟我们挤挤，你们俩也挤挤！”

妈妈一看这个局势，出声反对也没法反对了，不然呢？自己怀着孩子已经是大肚子了，和老公挤一下已经很难了，又怎能还让女儿跟着一起挤？

妈妈看着我轻声说：“去吧！别怕！妈妈就在这儿不走开！”说完，又摸了摸我的头，亲了下我的小脸蛋，鼓励我。

可我还是怯怯地摇着头，不肯去，也不敢去。

爸爸在旁边故作轻松地逗笑说：“那不是奶奶吗？没见着的时候天天嘴边挂着奶奶，这怎么见着了反倒还害羞了呢？”

爸爸的意思很明显，已经同意了奶奶的安排，就想按照奶奶说的这么做。

我看了爸爸一眼，总觉得这个爸爸变了，变得不再疼我、以我为中心了，曾经那个给了我安全感、抱着我到处探索外面世界的爸爸哪儿去了？

我没有说话，看了爸爸一眼，又看了妈妈一眼，悄悄地离开了他们身边，往后面退去。

我看了看奶奶那边正在互动的两个人，总感觉那里像有一层让我害怕的东西存在似的，让我就是不敢去。

对！这层感觉现在想来就是敌对感！我能感觉到她们骨子里对我的敌对和不善！

她们说的话我虽然不能全部都懂，但说我没出息和窝囊我还是能听懂的，以前就有托儿所里的小朋友经常被大人说没出息和窝囊，通常都是鼻涕流的很长的，不懂得擦一擦，还有鞋子都能穿反的孩子，可我根本就没有啊，怎么还说我没出息呢？说我窝囊呢？

哎！奶奶这边大人的世界我真心不懂！

我退着退着，就退到了床脚边的一个独立的角落里，感觉这里挺安全，就待在那里一个人呆呆地玩了。

爸爸看着我这样，叹了口气，也不管我了，由着我去。

妈妈却更加心疼我了。

这里只有妈妈懂我，妈妈知道我根本不像他们口中所说的那样胆小和窝囊，相反，我一直很有主见、很有自我意识，跟我讲道理地话，我会很懂事、很听话。（但这个道理必须为真）

之所以我刚见奶奶面时没有那么痛快地叫奶奶，还不是奶奶曾经不止一次的写信让爸爸妈妈生气这个原因吗？心里有了抵触和杂念当然就不能那么痛痛快快地、亲亲热热地、虚伪地叫奶奶了啊！否则就不是当时还不到两周岁的我了！

我那时还处于认识世界的阶段，心思还极纯净，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根本没有参入半点隐藏和虚假，更没见过逢迎和巧取，（爸爸和妈妈工作时怎样我不知道，但生活中是没有的）所以，我不会假装热情地喊奶奶。

但我还是喊了，还是完成了妈妈和爸爸交给我的任务，奶奶假装不承认有什么办法呢？

我认为一切的一切都很正常啊！

可殊不知，我认为的正常在别人眼里就是不正常啊，认为这种纯净的思维是不开化，是不入世，是野，是窝囊，甚至是傻啊，所以才引出了之后的一出一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