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茫茫的大冰原上,一行四人正在慢慢地前行着。
从一线天中逃出生天后,林慕云便从纳戒中寻了一套灰色的布衣穿上。这一路众人都是沉默不语,他的心力耗费尤甚,走不了多久便要停下来喘息一阵。
这极北大冰原里,倒不似外界传闻的那般荒凉死寂。这里的冰雪,在那一片银妆素裹的肃杀里,藏着许许多多顽强的生命。有许多圆滚滚的雪貂,在这冰寒刺骨的雪地上嬉戏打闹着,看起来好生快活,浑似这如刀朔风、沁骨苦寒没有给它们带来任何影响。还有巨大的雪熊,慵懒地在雪地里巡视着自己的领地,若是有外来者闯入,它们会立刻觉察到,然后根据对手的体型展开相应的措施。通常它们会选择威胁恐吓或者落荒而逃,因为兵不血刃方为上策这个道理,连愚笨的雪熊也是明白的。只有在交配时节,这些雪熊才会为了争夺配偶不顾一切地和同伴展开厮杀。胜利者自然可以获得生存繁衍下去的奖励,但失败者便只有洒血当场卧眠此地了。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动物,比如一种浑身雪白的老鼠,身长不足数寸,浩浩荡荡的一群,在这雪地里嚣张跋扈地巡视着,连凶残暴虐的雪熊都畏惧地避让开来又有一种墨绿的大甲虫,身长足有尺许,像冰雕一般地杵在雪地里,时不时地喷出一团绿色的雾气来,连那些老鼠见了都唯恐避之不及。那一堆堆的积雪后面,或许就躲藏着一只浑身布满浅色斑点的白色闪豹,双眼通红地瞅着雪中嬉闹的雪貂,宛若幽灵一般。还有浑身都似乎长满了胃的极地青狼,它们贪婪嗜食,无论怎么吃永远都吃不饱。呼朋引伴,乍乍呼呼的一群,在这极北大冰原上发出震天的凄厉嚎叫。它们所到之处,如同蝗虫过境一般,所有能吃的东西全部吃得一干二净,连骨头都不留下分毫。
这里平素人迹罕至,这些生灵看到林慕云、鬼王、小空和小宝,竟没有丝毫的畏惧之感,那嘶吼啼叫声中,倒似好奇更多一些。似乎感受到兽神之血的存在,甚至有几只胆大的雪貂跑到林慕云身边,在他的腿上蹭了蹭,发出兴奋地尖叫声来。小空朝着那些雪貂做了几个鬼脸,顿时把它们吓得落荒而逃,只哧溜一声便都钻入雪中不见了身影。
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的安静祥和,但林慕云心下却惴惴不安,他分明感觉到四周某处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悄悄地窥视着自己这一干人等,但地之眼却又看不到任何异常。在一线天的出口处,他也曾看到过在那噩梦寒潮前拼命窜逃的无数妖兽,但此刻这些妖兽竟然完全不见了踪影,宛若集体蒸发了一般。当看到鬼王气定神闲的样子,他便又觉得是自己多疑了。
又走了一阵,林慕云实在忍不住了,朝鬼王道:“秦道友,我们走了有多久了?”
鬼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从逃出一线天,真正进入到极北大冰原开始算,我们走了快三天时间了,怎么?”
林慕云道:“难道你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鬼王沉吟片刻,道,“并没有什么异常,与我上次来此处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区别。”
“你曾来过这里?”林慕云惊道。
鬼王掐指算了算,最后摇了摇头,道:“记不清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我曾随主人到这极北大冰原来过一趟。”
“主人?”林慕云似有所悟道,“难道是杀神素问?”
鬼王点点头,语气中颇有些悲凉之感,道:“主人来此处,是为了寻找一块合适的埋骨之地。”
“那他后来可曾寻着?”
“自然是寻着了,便是那人人垂涎的蜀王陵墓了。”说到这里,鬼王闭目沉思,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
林慕云心下虽有颇多疑问,但见此情景也不好多问,便将话题拉了回来,道:“我在逃出一线天时,曾经见到无数的妖兽在那噩梦寒潮前窜逃,但如今我们已经行了三日,竟然一只妖兽都没有见到,却是为何?”
鬼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你若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如此说来,我们必然是离某个强大存在越来越近了。这些强大存在的附近,是不会有低级的妖兽逗留的。只是不知那强大存在对我们究竟是什么态度,所以还是小心为妙。”
林慕云犹豫了一下,方缓缓道:“我一直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我们,等我去查找时,却又寻他不得,实在是匪夷所思。”
“如此说来,他早已发现我们了。”鬼王厉声道,“你们先躲入麒麟古城中,我自去会会他!”
正说着,四周突然天旋地转起来,宛若是脚下大地被人用力地旋转着。四下里雪沫横飞,冰渣激射,连风也变得极其凌厉。这雪地冰原中本是极亮的,但此时头顶的天光却好似被人生生掐断了一般,变得昏暗一片。
“小心!”便听鬼王一声厉喝道。
林慕云顿时感到脚下的雪地一软,他心下一凛,一个瞬移躲避开去,突然一股怪力将他生生地扯了回来,接着朝雪地下方拉去。林慕云心下一窒,正欲躲入麒麟古城中,却发现那股怪力竟变得非常柔和。
等他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间大殿,而鬼王、小空和小宝都不见了身影。那大殿金碧辉煌,奢华艳丽。两根盘龙柱上镶金镂玉,那龙眼中更是嵌着两颗硕大无比的夜明珠。这两颗夜明珠若是放到凡人世界去,必将引起一场腥风血雨。连头顶的墙壁都用金粉刷过,发出迷离的金光来,其间镶嵌着无数的珍宝,五步一玉,十步一珠,不一而足。林慕云顿时看得目瞪口呆,整颗心似乎都迷失在这粲然的金光中去了。
“贵人来此,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罪过!”便听一个威严的声音道。
林慕云循声望去,正看到大殿中央的宝座上坐着一个干瘪枯瘦的老者,那老者的耳朵却生得有些奇怪。只见他面如蜡色,带着笑意,却自有一股威严散发出来。
“你……你是何人?”林慕云嗫嚅道。
那老者脸上的笑意却更甚了,道:“老朽并非人类,虽然一心想做个人,但却不能如愿。”
林慕云脑中立刻蹦出一个字来,他脱口而出道:“妖?”
那老者便点点头,道:“我乃熊中皇者,经历小天劫达到化形之境,后在兽潮之战中被白马寺那些贼秃出手暗算,受伤被俘,此后便一直被困于那锁妖塔中。后来锁妖塔的锢灵阵和地枢四象阵被你出手毁去,才使得我们这些受困多年的妖贤得以重见天日。不仅仅是我,还有好几位妖贤想要见恩人你呢!”
林慕云一听,连连摆手道:“你误会了,我不曾想过要救……”
说到这里,他却猛然住了口。虽然当初取那塔顶的佛光舍利子只是为了救师姐赵雯的性命,但那锢灵阵和地枢四象阵确实是被他出手毁去的。
林慕云心下暗道:如今这老妖既已将这份恩情强加给我,倒也无需太过推托。而且还要前往极北大冰原深处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冰雪之心,这些老妖说不定正可帮上大忙。
“我曾有幸见过万妖之祖混沌古藤。”林慕云打定主意,便沉声道,“作为它老人家的妖使,我岂能坐视汝等妖贤困在那锁妖塔中,日日倍受煎熬!每念及此,我都感同身受,痛不欲生啊。但奈何白马寺那些秃驴佛法高深,我孤身一人实在是孤掌难鸣。不过承天之祜,在我苦等之下,终于寻着那些秃驴懈怠的机会,冒着被那些凶恶的秃驴发现的危险,偷偷地将那锢灵阵和地枢四象阵毁去,才终于让诸位妖贤重见天日!”
他说得绘声绘色,那老者却心下产生了一丝迟疑,便试探道:“原来您是妖使大人,却不知是在何处见过万妖之祖它老人家?”
林慕云立时明白过来,随即露出一脸虔诚的样子,道:“大概是我家祖坟葬得好,我在万陷绝地中曾有幸见过万妖之祖它老人家。它老人家法力通玄,一身修为震硕古今,举手投足间便是天崩地裂,那些什么上古七神、杀神素问等等在它老人家面前便如狗屁一般。而且它老人家气量齐天,居然连我这样的小人物都能瞧得上眼,还指派我担当它老人家的妖使,如今想来实在有如在梦里一般。只是它老人家有个习惯却着实不好……”
“哦?”老者脸上的笑意不改,道,“却是何种习惯?”
“它老人家……”林慕云故意停顿了一下,接着便作势要附到那老者耳际。
那老者迟疑了一下,转念一想这必定是关于万妖之祖的坏话,这妖使要说它老人家的坏话自然该小心一些,顿时心下释然,便附耳过去。
林慕云小声道:“它老人家脾气却不太好,动不动就喜欢用藤条抽人。”
那老者一听,哈哈大笑起来,道:“什么叫脾气不好,妖使大人,你却是领会错了,此乃真性情也!”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林慕云看着那老者,故作神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