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在这万物复苏的时节里,兽潮却暴发了。
林慕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竟有些欢喜起来苦等数载,清算的时候终于到了。
他便辞别了陈娇娇与赵雯,带着小空和小宝朝着荒梦去了。
陈娇娇本想跟来,但林慕云觉得此去荒梦与天机老人相会,是自己最看重的私事,实在不便让她同去,好说歹说终于让她乖乖地待在了百炼堂。
荒梦在何处,林慕云早已忘了,但是他记得似乎在一座名曰娑罗城的城池附近。就是在那里,他和小天遇到了葛长崎,然后葛长崎便强迫二人跟着他回到百炼堂,才有了今日种种。
林慕云时常会想:若是没有遇上葛长崎,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或许会比现在好上很多至少有些人就不会因为自己而死了。
但,也可能坏上更多或许会死去更多的人。
兽潮暴发的消息是云仙子传给他的,康定城的修士斥候带回来的消息称,此时正有数不清的妖兽冲出一线天,往着苦寒之地蜂拥而去。
来就来吧,也该有个了结了。
林慕云倒未曾觉得有什么,他此时只一心想要找到荒梦,然后与天机老人见上一面。他心中有许许多多的疑问,也许只有天机老人能够给他解惑了。
他花了半月时间便寻到了娑罗城,这座城池早已成为鬼城,荒废多年了。
此时日方初升,大如车轮。晨雾似幕,晓寒犹嫩。
林慕云漫步在城中的街道上,小空和小宝跟在他的身后。
街道两旁的店铺早已是户牖生尘,蛛网弥延了。那些窗户或脱落或破损,在初春刺骨的寒风中晃来荡去,发出“吱呀吱呀”的怪声来,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小空缩头缩脑地跟在林慕云身后,眼睛不住地往两旁的阴影中扫去,抱怨道:“慕云,你好端端地非要跑到这鬼城中来,若是遇上什么凶悍的厉鬼……”
说到这里,林慕云突然转过身来,朝小空做了个鬼脸。小空早已神经过敏,一见之下立时吓得上蹿下跳起来,同时惊叫不已。
林慕云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笑声在这寂静的娑罗城中回荡着,显得嗡声嗡气。
小空老羞成怒,狠狠地掐了林慕云一把,痛得其笑声立刻变成了惨呼。
林慕云吃了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便伸手朝着小空抓去。
小空立刻闪身躲过,同时朝林慕云做了个鬼脸,道:“来啊来啊,你来抓我啊,你又抓不到我!”
刚说完,便看林慕云恶狠狠地朝自己扑了过来。
它心下一动,便欲闪身躲过,突然发现身体一滞,竟然动弹不得了,便被林慕云一把抄在了手里。
林慕云也不客气,立刻来了几记暴栗,倒把个猴头敲得泪眼汪汪。
一向懒惰的小宝此时竟高兴地低吼起来,同时在林慕云腿上蹭了蹭。林慕云摸了摸它的背,道:“还是我家小宝好,比小空这皮猴乖多了。”
小空立时明白过来,刚刚是遭了小宝的暗算,便恶狠狠地瞪了它一眼。
就在此时,这条街道的尽头突然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
初时这声音微小而细碎,便似树叶在风中轻摆一般,后来这声音却越来越大,好似一个人拖沓着脚步,在这街道上走着。
林慕云心下一凛,立刻放开小空,同时朝街道尽头凝神细看。
此时晨雾渐阑,燠日高悬,莹华的日光将这条街道照得透亮。林慕云立刻弄清了这沙沙声是从何而来,因为他看到街道尽头有一个人拖沓着脚步,在这铺满灰尘的街道上,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这边走来。看到那人的面容时,他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液。
只见整张脸上坑坑洼洼,如同雨檐下的石板一般。其深处可见颊骨,白骨森然,烂肉翻卷。他的头发花白,头颅中爬满了蛆虫,正在拼命地蠕动着,如同泛起的波浪一般。风起时,便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小空吓得浑身瑟瑟发抖,抱着林慕云的大腿,将整个头埋入他的腿根里,颤声道:“鬼,真的是厉鬼!”
“这不是鬼。”林慕云盯着那老人看了片刻,便感到体内开始翻江倒海,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道,“普通的鬼是不能见阳光的,而且他分明还有身体。”
此时那老人已经走到近前,但他毫不停顿地朝前走去。就在与林慕云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客官,你从何处来?”
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这一问顿时让林慕云浑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
林慕云正待开口时,忽听那老人又道:“客官,原来你是从康定城来的,那你可曾见过我的儿子?”
顿了顿,老人接着道:“你问我儿子叫什么?他呀,叫吉星,他要来救我的。”
林慕云听得心下一阵迷惑,那老人又道:“客官,你不曾见过我家吉星,那实在是打扰了。”
说完,那老人竟然又拖沓着往街道的另一头走去。
林慕云开口喊道:“老人家。”
那老人置若罔闻,仍旧朝前走着。走了片刻,忽然又停了下来,林慕云一见连忙快步赶了上去,正听到那老人道:“客官,你从何处来?”
林慕云接口道:“老人家,我是从百炼堂来的。”
那老人又道:“客官,原来你是从康定城来的,那你可曾见过我的儿子?”
林慕云心下一凛,朝小空、小宝道:“有些诡异,我们先躲回麒麟古城去。”
小空早有此意,但又怕小宝笑话它,便一直未曾这样做,此时如蒙大赦,急忙躲进了麒麟古城中去了。
到了麒麟古城中,林慕云看着正在操练诸军的鬼将,突然心念一动,便将他召至跟前,问道:“将军,你可认识一个名叫吉星的人?”
鬼将的身体颤了颤,道:“认识。”
“那你可知他现在何处?”林慕云又道。
鬼王摇了摇头,道:“统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林慕云便将方才遇到这个诡异老人的事情给他讲述了一遍,鬼将听完,默不作声,半晌方道:“你所说的老人家,现在何处?”
“想必还在那街道上逛着呢。”林慕云道,“看他的样子,分明是死了,可是又能说出话来,虽然口齿不清,但条理倒也清晰。只是一直在自言自语,着实有些诡异了!”
“统领,可否容我看上一眼?”鬼将道。
林慕云点点头,道:“你既然认识吉星,便去见见那老人家,告诉他吉星哪里去了。”
二人便一同出了麒麟古城,又出现在娑罗城的街道上。
林慕云找了片刻,疑惑道:“那老人家哪里去了?刚才分明还在这条街道上走着呢。”
鬼将看了看四周房屋坍塌乱草披离的景象,不禁仰天喟叹道:“一别数十载,今日始归来。乱草披离,户牖生尘。池亭俨然,旧梦难寻!”
林慕云心下一动,惊道:“将军,你莫不是……”
鬼将点点头,发出凄然的一声长啸。那啸声,遏天边,乱云愁凝。
林慕云见他痛楚难当,便欲安慰他一番,话到嘴边,终究说不出来。
鬼将身上鬼气森腾,显然心绪动荡难平,他道:“统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也不待林慕云回应,鬼将便自顾自地开口道:“我原本有个名字,叫做孟吉星。我父亲孟起便是这娑罗城的老城主,而新城主便是我胞弟孟福星。原本长幼有序,我身为孟家的嫡子,自然最有资格继承我父亲的城主之位。怎奈何我胞弟不甘屈居我之下,原本他势单力薄,纵然有这个贼心也没有这个贼胆。但后来他不知从何处结识了一个妖道,那妖道法力高深,兼之心肠歹毒,一再怂恿我胞弟犯上作乱。孟福星最终经受不住他的怂恿和诱惑,便趁着给父亲做寿的机会,发动了政变。他将我和父亲二人囚禁起来,然后便开始清除异己,培植党羽,原本我父亲手下的家臣被杀了个七七八八。说起来,他确实比我更适合当这个城主,因为他的脸皮够厚心也够黑。他奉行的不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而是始逆我者,终顺亦亡!我和父亲其时都确信我们二人将必死无疑,而他这般倒行逆施,也终于引起了士兵的哗变,但却被那妖道用强横的手段给镇压了。”
鬼将的神情有些恍惚,又接口道:“我父亲趁着哗变之机,用贴身藏着的一颗夜明珠买通狱卒。那狱卒收了贿赂,兼之我父亲苦苦哀求,便将我放了出来。我与父亲约定,一旦前往康定城借到救兵,便回来救他出去。此后我逃出城外,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往康定城去搬救兵。康定城主与我父亲有些薄交,便欲借给我兵马,却不料他那夫人横加阻拦。我心中又急又怒,却不知究竟该怎么办。倒是那夫人的丫鬟好心提醒我得进些孝敬,我这才明白过来。可我逃出生天时走得窘迫,金银细软一干俗物,倒未带分毫。便只有一咬牙,将家传的一把宝剑进了孝敬,这才借出兵马来。因为耽搁了些时日,我心下大急,生怕父亲会横遭不测,便急于救我父亲出来,失了冷静倒中了那妖道的计谋,不光未曾救出我父亲来,反倒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了。”
林慕云听罢,不免唏嘘了一番,道:“那妖道现在何处?”
鬼将道:“那妖道喜穿紫衣,他来此处搅风搅雨,当是为了收集怨气而来。收集到足够的怨气之后,便不知祸害何方去了。”
林慕云惊怒道:“秦不伤!”
“原来那妖道叫做秦不伤?”鬼将又道,“他将我和借来的数万援兵诱入城中,用那歹毒无比的阴火拘魂阵炼化。我们魂魄被拘阵中,便不得进入轮回,最终都化为了鬼身。”
林慕云闻言,顿时咬牙切齿道:“鬼道之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