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今天这场出游,左明静心情很复杂。
既觉得有些不妥,又隐隐有些期待。
在禁酒令这件事之后,她其实也想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打听清楚。
比如王笑是在哪个节点计划好这件事?又是如何降服家里、如何说服了卢次辅?去求见陛下,又是一番怎么样的场面……
她脑海中的故事,与事实相比,却是完完全全另一个版本——
纫秋兰为佩的少年郎面对漫天蝗虫,长太息以掩涕、哀民生之多艰;苦心谋划,在卢次辅的府中舌战群儒,曲尽事理、详呈利弊、大声疾呼;面对京中商家反扑,不顾己身之生死安危……
她是官宦之家的女儿,从小幻想的便是这些。
于是一幅一幅的画面便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勾勒出一个铁骨铮铮又智计超绝的英才形象。
仿佛就像:“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这般想着,四辆马车在城门口汇合。
左明静掀开帘子看去,‘周公瑾’她倒是看到了,品相气度愈发让人赞叹。但接着,她居然还看到了‘小乔’。
“他那个丫环,好漂亮啊!”
随着宋兰儿喊这一声,左明静的目光便落在唐芊芊身上。
双螺髻、小袄罩着青缎背心、软底绣花小鞋,一身标准的丫环打扮,却似乎……将自己比了下去。
左明静捏着帕子,心中微微有些异样起来。
过了一会,她捋着头发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想什么呢……
宋兰儿亦是有些泄气的样子,张了张嘴轻叹了一声。
让二女没想到的是,王笑与秦玄策居然也不过来见礼。
四辆马车便径直沿着官道向城外行去。
马车多了,每辆马里便只有三三两两的人。
花枝识趣地打起了盹,王笑与唐芊芊两人挤在车厢中耳鬓厮磨,很有些自得其乐。
别人却都各自有些郁闷。
今日这场出行的开场,对很多人而言都有些失望,因为并没有想像中热闹。
秦小竺这几天本就在气头上,她还以为秦玄策这次叫自己出来是要牵线搭桥。
结果满心期待地来了,却是来看王笑跟唐芊芊躲在后面的马车里,都不知道在干嘛。
姐弟俩干瞪眼了一会,她便怒骂道:“贼杀才,你是想闷死老子?!还不如骑马过去。”
秦玄策自己也盼着和左明心共乘一辆马车,不由叹了一口气。
那边左明心与钱朵朵共乘一车,左明心想着心上人,钱朵朵亦是揣着心事,各自无言。
最前头的马车里,左明静与宋兰儿也是心中失落。
倒也无关别的,京城的官家小姐中,二人才情样貌都是拔尖的,往日里走到哪里都是最出彩。偏偏今日后面那两辆马车里的人,目光却都没朝自己这边看上一眼。
“没想到王笑那个丫环这么漂亮。”宋兰儿又嘀咕了一句。
左明静叹道:“是啊。”
宋兰儿又不满道:“王笑和秦玄策也不过来打个招呼,一点风度都没有。”
“许是想着大家都是朋友,不必讲这些虚礼吧。”
宋兰儿想的却不是礼数的问题,而是自己够不够份量。比如自己若是够出众,他们见到了自然会过来打声招呼,若是没见到也该扭扭头四下里找找啊。
左明静则是本想问问禁酒令的事,再谈些自己的见解,表示一下自己对这些权谋计宜感兴趣。此时却是一路静默,不免觉得沉闷。
~~
京城外的良田多在东南面的通州、大兴一带。
京城西面、北面便是太行山脉和燕山山脉,多是山地,小五台山、灵山、太白山……
一行人刚出城还能看到一些良田,却也都被蝗虫咬得不成样子。
过了晋元桥,又往西走了一会,绕过了香山,便是大片山地。
左明静掀了一点帘子看着车外,脑子里想着许多事,从粮食民生开始,又想到香山或许正是漫天红叶。
十七岁的少女年华,最是有满腔诗意情怀。她多少便有些幻想着,若能有如意郎君相伴,此时便调转车头,北上香山,过红叶林、往香炉峰。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却听宋兰儿“哇”了一声,惊道:“好遒劲的字啊!”
左明静转头看去,却见路边一个木牌上写着“笑谈产业园区”六个大字。
笑谈产业园区?
什么意思?
接着,她便发现,整个京西古道竟是全全完完大变了模样!
一路过去,道路两边屋舍俨然、热闹非凡。山头山脚,竟都是人们在热火朝天的干活。
有马车在卸货,煤炭、棉花、鱼虾、花生……
也有马车在运货,蜂窝煤、衣服、油、鸡肉……
挑着担子的汉子来来往往,有人在伐木建房,有人在挖渠,有人在种地,有人在喂猪……
竟是连妇女、儿童、老叟人人都在干活。这些人有的还很面黄饥瘦,能看出来是逃荒的难民,但每个人头发衣服都很干净,身上带着一些别的难民没有的精神气。
当马车转过一间极大的作坊,左明静的目光透过窗子往里看去,却见作坊里亦是满满当当的人,似乎在织布……
这就是产业园区?
好大的手笔。
距离上次路过这里才多久?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已,要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得投多少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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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青主又是两天没合眼。
管这样一大摊子事,对他而言其实并不算难。
但他们是在抢时间。要在短时间内支起这么一个大摊子,确实是让他心力交瘁。
更何况,他不仅要管着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务,他还要考虑接下来的规划。
“粮食,粮食还是不够。”他掐着手指算了算。
“依如今每天发给难民的粮食,我们现在买的存粮支撑不了几天。”
他说着,举目看去,并没有人可以和自己商量。
唐伯望也忙得很。
傅青主只好提笔记了一个数,自言自语道:“蝗灾之后,接下来逃荒而来的人必然会越来越多,粮食却是越来越少。”
“我们必须接收这些人,我们需要更多的人力做事。”
“但没有粮食,等入了冬,有钱都买不到粮食……”
他喃喃着,感觉到极为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