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圣命在身,若不早日归京,只恐陛下猜忌,卑职请殿下尽快启程。”庄小运说罢,抱拳深深鞠了一躬。
周衍皱眉道:“王珰还没找到。”
他身后的小太监便劝道:“殿下勿虑,王公子自己跑了也有可能。”
周衍摇了摇头:“小运,你了解王珰,觉得他会自己走吗?”
庄小运:“这……”
“他是我的朋友。”周衍有些难过道,“若我连朋友也能弃之不顾,我还能保护谁?”
“殿下,傅先生的口信回来了。”耿当跑过来道:“傅先生让殿下先回京,珰公子的下落俺们来找。”
“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
两人劝了良久,周衍终于不情不愿地答应启程回京。
耿当便对庄小运道:“你回京吧,俺留下。”
庄小运微微默然。
因王笑传来的书信是让他们护送齐王回京后便马上赶赴关外,这几天来两人早期待不已。
但庄小运还是道:“我留下吧,你不是早盼着随侯爷去关外杀奴吗?”
“人是俺弄丢的,俺得找回来。”
“不是你的责任,我们护卫的是齐王。”庄小运摇了摇头,道:“谁能想到连五少爷也有人偷。”
耿当还待再言,庄小运又道:“我更了解五少爷,你别忘了我在西府当过护院。”
“可是……”
“去吧,你爹是死在建奴手里的。”庄小运拍了拍耿当的肩。
……
等齐王车驾启程,庄小运便领了十五人留了下来。
庄小运清楚王珰的为人,不可能是自己走掉的。那么,没有人来勒索,说明王珰极可能已经死了。
侯爷的堂兄没了,这个过失,他不想让耿当来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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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老二觉得自己一麻袋兜了‘王笑’是件很轻松的一件事,只可惜差了一点点儿运气。
但事实上,若没有这个意外,他也许一辈子都够不到王笑。
——因为,怀远侯如今是不会去荒郊野岭出恭的。
前往辽镇的车马护卫缓缓而行,队伍中还带着几辆特殊的马车,名曰‘净车’,供大人物解手,有专门的仆役清理。
这是光禄大夫、兵部尚书、蓟辽督师姚文华老大人的智慧与生活阅历的体现,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不是周衍那等小儿出行时能比的……
十二月五日。
王笑好整以暇地从熏香袅袅的净车中走下来,从仆役手中接过布擦了手,又回到自己的马车,继续看翻书稿,时不时拿炭笔在上面写写划划。
过了一会,秦小竺策马过来,掀开他的车帘问道:“来骑马呀?”
王笑摇了摇头,笑道:“时间紧,我还是尽快了解些情况为好。”
秦小竺四下看了看,便一翻身跳进他的马车。
这两天她干这事也不是一两回了,如今已很是自然而然。
孤男寡女坐在车上,秦小竺支着头看着王笑翻书,过了一会她便问道:“我们为什么要带姚老头?若没这个拖油瓶,现在都出了山海关了。”
“不急。你祖父只要知道我会去,他便心里有数。”王笑也不抬头地道:“而且带着姚大人确实很不错。”
秦小竺只好“哦”了一声。
前几天王笑拆穿了她与淳宁那点事,又讲了那样的话,她其实想问王笑一些问题。但终究是问不出口……于是这几天她便娴静了些。
“秦玄策老没出息了。”秦小竺又告状道:“他这两天一直耷拉着脑袋,一路上舍不得他的小媳妇呢。”
“新婚燕尔便要分别,他自然不高兴。”
秦小竺皱了皱眉,不爽道:“他如今怕死,成不了气候了。呸,秦家竟生出这样的儿郎。”
王笑这才抬起头,问道:“你和玄策吵架了?”
秦小竺一转头,撇了撇嘴。
“他舍了新婚的娘子回辽镇,这对他已经是难过之事。我们总不好还要逼着他高高兴兴的。”王笑道:“明心叮嘱玄策好好活下来,这也是情理之中。你不能因为他是秦家的儿郎就让他不能怕死。他向来让着你,这次你也让让他吧?”
“我又没有怎么说他。”秦小竺道:“我就觉得他闷闷不乐的,看起来没出息。”
“什么算出息?不知自己为何而战,那是工具。知道自己守护什么,不想死却还站出来,才算勇士。”
秦小竺抬头看了王笑一眼,就觉得他如今说话和以前不同了,多了几分耐心和教导——比如教导自己和淳宁。
她想到这里,便又低下头,显得有些乖。
王笑微微笑了笑,继续看手里的资料。
秦小竺安安静静地坐了会,又拿了个苹果在袖子上擦了擦递给他,问道:“你在看什么啊?”
“我在想,为何到了‘楚朝’,满清还是成势了?”王笑抬了抬手中的资料,道:“这是当年郑元化著的《北事方略》,详叙了我楚朝对关外的政策利弊。”
秦小竺有些茫然,问道:“什么叫‘为何到了楚朝’?”
她颇有些好奇,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会不会影响你啊?”
“无妨,谈一谈也好,就当是梳理一下思路。”王笑道:“我临时抱佛脚,说的未必对……这件事,也许还得从唐代说起。以唐代藩镇之祸为鉴,从宋代开始,中原王朝便更注意加强中央集权,军事上强干弱枝。等到了楚朝,空前加强的中央集权就使文官集团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地步。”
“楚朝中期,与瓦剌一战后,武将地位更是一路下滑。这不可避免会导致了朝廷和辽镇、辽人的隔阂日益加深。辽民生活困顿,逃跑的军户增多,辽事糜烂,所以这里面说‘朝廷相逼辽人从贼也’。”
秦小竺不解道:“为什么?”
王笑道:“因为楚朝为了防备先前的蒙古、后来的女真,辽东并没有设立州县,只有卫所。辽民不能读书,不事科举。刚才说了文官权重,可没有文官为辽东的利益说话。那么,辽镇武将就只能依驸于文官,便如你祖父与卢正初。但这种政治结构一开始就是畸形的……”
王笑说到这里,后面的“拥兵自重、养虏自保、剥掠辽民”之类的话便咽了回去。
秦小竺点了点头,又问道:“然后呢?”
“当年太祖皇帝驱逐蒙元,将蒙古赶回草原之上,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蒙人弯弓之士不下百万,瓦剌、鞑靼成了楚朝至始至终的梦魇。两代帝王将女真人安置在高句丽故地,又建三大军镇互为犄角,确实是当时最稳当的方案。但,保不了百年。”
“在这种情况下,楚朝历任辽将都是扶持女真、对抗蒙古。而控制女真的办法便是分化瓦解,尽量阻止他们统一。”
“以前但凡有部落想要统一女真诸部,被征伐的部落便会向楚朝求援。但楚人贱视女真,称其为‘东夷’,任意欺凌,百般盘剥。慢慢的,女真也有统一之心。那么,当复仇的怨恨积蓄,反抗来临,一个腐朽没落的朝廷、一个晚期的官僚社会,阻止不了他们崛起。”
王笑说着,低声自语道:“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时间长河的浪花会变,却难因人的意志而改变河道。”
秦小竺偏了偏头,有些不解,道:“那就……杀他娘的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