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颂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已经过十点了。
刚好有来电呼入,她下意识地秒按接听。接通后才想起来,这接听键按得实在太快,来电刚显示出一串号码,还没来得及显出人名。干巴巴问出“你好,哪位”有点儿失礼。
虞颂硬着头皮喂了一声,希望能从对方的声音分辨出是谁。
对方愣了一小会儿才应声,声音似乎含着低低的笑意:“……怎么接这么快。”
“元殊?”
“嗯,方便说话吧?我这边刚收工,我刚看了一眼你发过来的剧情梗概,内容太少了,叫我怎么看?”
虞颂没想到元殊和江熙沅都这么较真,两人都是一副恨不得看得比虞颂写得都快的架势。虞颂不得不再次检讨,作为编剧的自己是不是还不够敬业,不够拼命。
“抱歉,我只发了一集的量。”
“嗯……十点”,元殊的声音突然小下去,估计是在低头看时间,“方便面谈么?”
彼时虞颂穿戴得很整齐,但她的脸还是微微红了一下。夜十点其实对于元殊他们来说不算太晚,看加州的朋友圈,很多时候为了等元殊收工,都要十一二点才能休息。明知不是那么一回事,可是,不受控的粉红色联想是怎么回事。
元殊进门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妆,应是打完电话后就匆匆赶过来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疲惫。虞颂的笔记本亮着,桌面上就是故事文本,元殊也不多寒暄,坐下便开始看。
虞颂在元殊身旁立了一会儿,迅速决定放弃这沉默的僵持。虞颂住的地方是公司统一租的,这里算是林深公司的分部,为了节省开支,公司租了一栋公寓楼给过来的员工临时暂住。跟组后虞颂也申领了一把钥匙,娱乐公司的钱大概都花在明星的排面上了。这个公寓是真的很迷你,只要一进大门,床、衣柜、厨房、餐桌就被尽收眼里。一个女人的粗糙生活就被毫无遮掩地展现出来,实在毫无隐私。那些粉红色的联想瞬间烟消云散。
虞颂从冰箱里取了一只柠檬,转身到那个根本称不上是厨房的台子上切起来,家里还有半桶苏打水,看起来很像自己喝剩的,粗糙程度又加深一分。
突然撇到旁边的红酒,这这这,自己随手摆的位置也太明显了吧,一个单身男人夜间到访,女主人在显眼的位置摆了一瓶红酒,多么具有暧昧暗示的情景,她恨不得立马把酒锁柜子里才好。
可是,会不会更显此地无银、欲盖弥彰。虞颂胡乱地做了两杯柠檬苏打水,她还是做鸵鸟吧,反正自己一向擅长,假装自己也没注意这瓶红酒。
大概过了20分钟,元殊把写出来的部分通读完毕,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微笑致谢道:“有心了。”
他喜欢喝苏打水,虞颂在片场看见过几次。但是当元殊说出“有心了”这三个字,虞颂却恨不得自己准备的是一杯白水才好,她从来不要人觉得她暖心,甚至有时候害怕被别人注意到自己的用心。这种注意就好像是自己偷看某人,正巧对方回头,然后卑微的自己便暴露无遗。我看向你的时候,最好你全然不知。
泯然于众才是最安全的堡垒。
“你下面想写什么?我先把整个故事听完。”
“呃,下面的大概剧情是,青晏因为发现自己的错误,极力想要弥补,他弥补的方式是借助法术让时间逆行,把时间倒回十年前玉笄第一次救自己那会儿,然后他可以在那个时候直接把玉笄带回天上,让她完美地、毫无瑕疵地成长为合格的天上仙人。但是这个过程,实际上玉笄是很抗拒的,她觉得弥补错误并不需要否定过去,青晏的做法更加印证了他嫌弃现在不完美的她,所以才苛求回到过去。两个人在时间逆行的过程中其实在渐行渐远。玉笄的心态是越来越失望的,青晏因想弥补的心太迫切,非常地偏执和一意孤行。中间穿插的戏剧化冲突我还需要再设计一下,结局是玉笄死掉,因为第一次搭救青晏实际上也是一次比较混乱的暴力冲突事件,时间逆行到这个节点的时候,当年玉笄救下青晏的剧情并没有重演,玉笄意外地受伤身死。然后就是迟到的真相,其实玉笄跟狼人交换的是她入轮回的权利,也就是说她只有一世之命,没有来世。男女主人公之间的冲突就在于,青晏他是个神仙,他有千秋万载的寿命,所以他希望他的一切都是如他预想的、完美的,而玉笄一直处于时间不多的焦虑中,她想的是好好珍惜来日,因为来日无多,只此一生,只此一世。”
“嗯,我也是倾向于做成悲剧,虽然表面上大家都喜欢HE,事实上是悲剧更令人印象深刻,把美好的东西打碎给被人看。”
元殊睨了虞颂一眼:“但是——这个青晏真是一言难尽,刚愎自用,还很冷漠。玉笄为什么会喜欢他?”
虞颂一时失语,其实这种综艺短剧逻辑真的不用太严谨,真要铺垫玉笄是怎样慢慢爱上青晏,铺垫个5、6集都讲不完,也没这么多集数来讲这个事,不如直接设定女主喜欢男主就完事了。元殊一质疑,她紧张得冷汗都快出来。虞颂艰难地解释道:“呃……大概可能是原始崇拜吧,说一见钟情也行,当一个人出现的时候,看他一眼,其实就能感觉到自己允不允许这个人走进心里。”
元殊坏坏地歪嘴一笑,隔了一会儿,继续说:“我切换成现代语讲这个故事,一个豪门公子巧合结识了一灰姑娘,为了偿还自己欠的人情,他答应灰姑娘可以满足她一个愿望,灰姑娘不贪心,她只想去豪门做管家,但是豪门公子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觉得灰姑娘肯定是奔着豪门女主人的位置去的,于是迟迟不想兑现,后来豪门公子流年不利,又欠了姑娘一个更大的人情,他终于看开了,同意把自己以身相许,但是他觉得灰姑娘门第不行,还做过十年社畜,完全就是一社会人,于是用时光机倒回十年前,把姑娘领回豪门来养,如此包装一下这老婆就马马虎虎能看了。并且使用时光机期间,姑娘各种反对,但他愣是不听,最终把事情搞砸,鸡飞蛋打。”
“……”
元殊被自己的神概括逗笑了:“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缩写鬼才?”
讨论的气氛不复刚开始那种尴尬,元殊一向如此,其实很敬业,也很较真,但较真的同时,却不会让周围人感到紧张和压迫。
虞颂想了想还是认真地作答:“大体是这个意思,男女之间的隔阂不外乎三观差异,青晏和玉笄之间还有点儿‘夏虫不可语冰’的意思,万年之于须臾,可以再加点儿老庄哲学的意境进去。”
“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元殊说出来的正是《齐物论》里的一句。
虞颂的脸毫无征兆地“刷”一下红了。
拜托啊,动不动就脸红,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虞颂深恨自己的脸皮不能争气一点,明明已经表现得很专业,这么没由来的一红,前功尽弃。
连思维也跟着卡壳,胡乱应对了元殊另外几个提议,虞颂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就是赶快把元殊打发走。她真的不确定,这张脸下一次会在什么语境下突然变红。
送元殊出门的时候,虞颂礼貌性地落后半步,元殊突然转过来,带着笑意说:“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啊?”虞颂这才意识到,刚刚元殊开门的时候,自己不自觉地深呼一口气。人才送到门边就松口气,这这……也太失礼了。偏偏她还不知要怎么解释,只能沉默地等尴尬的气氛自己消散。
“虞颂,你是不是约了人?”
“啊?”面对面交流,却领不到别人的意思,这个“啊”,好傻,并且已经是今晚第二次出现。
偏偏元殊还不放过她,挑挑眉,用眼神示意那瓶红酒。
“我……不是……,……我我……没有……,只是……”,连虞颂自己都听不懂自己到底想说什么,解释说我没有约人,那这瓶突兀的红酒是哪里来的,还有出门前的松口气,特别像是怕元殊打扰到自己的深夜约会。总不能说是自己想关起门来喝,虽然是实话,但听起来最像撒谎。
这下连自己最擅长的沉默都没法让尴尬消散。
元殊笑了笑,体贴地关上门,总算是结束了这段无从解释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