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放晴,株海楼二楼的窗户便早早打开了,一抹红色身影懒懒的倚在窗框上。
“油茶,刚热乎的酥油茶!”
“侯来富小馄饨,小馄饨,皮包肉嘞!”
“大包子小饺子,菜加肉,肉馅足嘞!”
远远的铺子一开,楼上的人忙扔了三个铜子:“阿爷!快帮我拿几份热乎的梅花糕来!”
“三个铜子你要几份啊,买一份才绰绰有余”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阿姊不让我早上吃那么多的,她早上才给我一份早茶,还不让我吃别的,这我怎么会饱,一份梅花糕足够足够了,快去快去”
卖猪油酥的老大爷哈哈大笑:“你看你比楼里其他丫头丰腴了不少,再吃就要没人要了”大爷擦干净手上的水,快走几步买了两份折了回来。
“少吃些吧”嘴上说着,却把两份都给了芍蘼,芍蘼从窗户跃到瓦片上,一只脚勾住窗框,轻轻松松接到了梅花糕。
糕点香气四溢,外酥内柔,刚出锅的糕点里面的豆沙馅都是温热的,这样的美味配上一碗热茶,才算舒舒服服。
太阳慢慢挂到房顶,芍蘼伸了个懒腰接着假寐,秋娘推门而入。
“真不知道你已经多大人了,居然还睡到日上三竿”
“看没看见我已经早早起床了,只不过多闲了一会儿”
“是啊是啊,只是起床,被子却没叠,早早起床也不知出来帮衬着我管管着几百号人的株海楼”
“阿姊,我只是不忍心打搅你一夜好眠,万一我进去了你还没醒,那我罪过才大了”芍蘼亲昵的挽住她忙活的手臂,秋娘嫌弃的点点她的头。
“就知道说些好听的,赶紧喝了茶醒醒神”
芍蘼草草洗了把脸,随手挽了个发髻,打开首饰盒。
“每次打开这里,总觉得还是外面的更好看”
“是,别人啐了口痰都是香喷喷,甜兮兮的”
“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她左找找,右找找,随即站起身“阿姊我不是说了你那个簪子我戴几日就还你,你怎么倒偷偷从我这里拿走了”
“你这满嘴胡诌的,何时见过我给你的东西又回到我手的时候?”
芍蘼仔细翻找:“当真没有啊,我倒七八分钟意那簪子呢,罢了罢了,不知道哪个丫头打扫过我房间,倒有些眼光”她随手插进一根碧玺石镶银簪。
“要是丫鬟小厮拿的,一会你下楼责骂就是了,今日拿簪子,明日就该拿地契了”
“是是是”芍蘼敷衍两句,把凉茶一饮而尽“我先去看看今日有没有公子请场”
她匆匆下楼,没想到单玉已经在查看账簿了。
“怎么样”
“晚上还是五爷的场”单玉一页一页的看,见芍蘼额头上的淤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不施粉黛,也好歹把这块青紫掩饰掩饰吧”
“可别提了,现在还有点疼”
“对了,昨晚太子府给我发了请柬,一会晌午我带几个舞姬和几碟饭菜,特别说了样式要新”
“没说要带酒?”
“说了说了,我正想着跟你要,你不提我又要忘了”单玉把账簿放到芍蘼手里,急匆匆往二楼奔。
芍蘼哼着小曲儿踱步到厨房,小厨房的厨子是万和城一绝,做饭以色香味闻名天下,更难得的是出菜奇快。
她刚进厨房门口,就看见采园在门外抱着个竹篮望眼欲穿。
“我说这一大早你人哪去了,原来在这,知不知道今早的洗脸水都是秋娘给我端来的,我要告诉她你在这偷闲你就死定了”
“小姐你小点声,我又没在这干站着”
“那我还得让所有人都来向你学习讨教?”
“那倒不用”
“死丫头你还跟我客气!”芍蘼提着采园的耳朵,把她拎出了厨房。
“王师傅,这是贵客的单,量不多,今儿中午前就要端走”
厨子接过单子点点头:“快出去吧这油烟大的很”
“今天中午这顿做好了,再做一顿晚上的,打烊之后我请你们喝茶”
“今日有好茶?”
“雪顶含翠”
“哟哟哟,那你可请好吧”
芍蘼笑着转身出门,只看街上吹吹打打,锣鼓喧天,唢呐声从西街吹到东街,看热闹的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
“谁家的喜事”
小厮们摇头。
“阵仗可不小”
“看来人仿佛是高官”
“高官?!”芍蘼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身跑回二楼,正巧秋娘和单玉两人从她屋子里走了出来,俩人脸色都不妙。
“怎么了毛毛躁躁的”
“外头有大热闹!”
“又不是你我的热闹”
“可能,是我的热闹”
“什么?”秋娘把她推开,三步并两步下了楼梯,正逢队伍停在了株海楼前,一个人影翻身下马。
“在下巢叶赢,特来求娶芍蘼姑娘”
“二姑娘!求娶你的人啊”
“这是这个月第三个了吧”
“第四个,你忘了先前那个李公子聘礼都拿来了,生生让大姑娘骂的张不开嘴,灰溜溜的回去了”
“这可不一样了,这可是大将军”
秋娘斜了一眼芍蘼,打开折扇扇了扇热气“阁下何人,姓甚名谁,府上哪里,所剩几人”
“在下韩耀国将军巢叶赢,府上将军府,父母俱全”
“为何求娶啊”
“窈窕淑女,在水一方,自然求娶淑女而来,幸得见过几次,当真心向往之”
“将军求娶我楼里的姑娘,怕以后可不好门当户对啊”
巢叶赢看了一眼在她身后的芍蘼,一副看戏的模样,只从擎木手里夺过匕首割断一缕头发。
“结发夫妻,不敢作假”
一时间所有看戏的口舌全部闭了回去。
“来到楼门前的就是客,既是客,也该进这里喝一口茶水,公子进来吧”
秋娘亲自沏了一壶茶水,小厮们接过手放在巢叶赢面前,芍蘼看着他少了半截的头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说没有半分触动自然是假。
“难为公子三书六聘的拿来这些东西”
“路虽不远,但到底一路走来也怕缺斤少两失了礼仪
“在你之前,有数人踏破门槛求娶芍蘼,有宫里显贵,将相王侯,将军觉得我怎会同意芍蘼嫁你”
“敢问姑娘觉得,芍蘼该嫁给什么样的人”
“自然是她心悦之人”
“倘若有人不小心看全了芍蘼的身子,那此人又愿意娶她,姑娘觉得芍蘼该不该嫁”
秋娘看巢叶赢笑的狡黠,暗生疑心:“不会是,该不会是……”
“话虽如此,但我是真心喜欢芍蘼,我是真心想娶她,今日我是明媒正娶,若你今日不同意,明日我也是明媒正娶”
“你不该说句话么”秋娘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芍蘼,芍蘼干巴巴的笑到:“一切由阿姊定”
“聘礼给我看看”
巢叶赢拍拍手,擎木带着人把箱子抬了进来。
“大雁两只,南阳手镯二十对,玛瑙手串三十对,进贡布匹五十匹,金银册宝五十副,白银五十万两,珍珠领约二十个,嫁服三套,龙凤被五床”
“这些只是小数,芍蘼嫁来以后,府中一切皆由芍蘼随意打点,府中陈设自然一律换新,不会让芍蘼受一点委屈”
“既然你来,必定看过黄道吉日吧”
“十五日之后就是紫气东来,大嫁大娶的好日子,不日之后就会差媒人来娶芍蘼的八字”
“我希望你能好生待她,她虽看似痴痴傻傻,可不是真的痴傻,这株海楼的二主子不是您欺侮的”
“夫妻间何来欺侮,自当举案齐眉”巢叶赢转身看了眼芍蘼,微微挑眉。
“喜事定了,有什么欠缺差人来提,那我就先行一步了”巢叶赢拜了几拜离开,楼里沉寂了几刻便沸腾。
“就这么定下来了!”
“二小姐就这么被定走了?”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渊源,往常别人求娶二小姐的时候,二小姐可不是这副态度”
“恐怕人家郎才女貌的,早就互诉衷肠了吧,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都没自己活了!都去干活去”
众人作鸟兽散。
“看看人家这聘礼,不仅丰厚,该有的礼数也没少,当真再挑不出毛病了”秋娘看了看账本“抬上去吧,嫁衣拿出来摆在窗前,别让虫儿嚼了”
芍蘼坐在窗子上,看着小厮们拿出来的嫁衣,比身上这件常服不知华丽多少,做工细致,边边角角全是金丝绣线缝制,没有一丝纰漏。
凤冠一看就知重量非常,除了两旁金珠银线,中间孔雀身上的羽毛就珍贵异常,阳光下两种颜色交替,烛光下却金灿灿的。
原来在苓国的时候,姑娘们出嫁都是长发一盘,盖上红纱,哪有这般讲究。
外面叫卖声小了些,她在这喧闹中沉沉睡了过去。
雾霭极大,穿过回忆的大戈壁,顺着崎岖的山谷边缘,能到达临近的苓国,这里的风沙常常拔地而起,房屋高大而结实,屋子人家之间错落有致。
小摊贩卖的是当地独有的印花绣布,花纹罕见,但布料丝滑结实,在太阳的反射下发出点点璀璨的光芒,他们叫卖着的,是用马奶羊奶分别熬制的乳酪,浇上一点热水和成糊,甜蜜又芬芳。
大街小巷的姑娘们穿着绣布做的衣裳,面纱遮住面孔来抵挡风沙,仅漏出一双风情万种的大眼睛,浓密的睫毛又卷又翘,细腰毫不吝啬的裸露在外,鼓手们拍打着牛皮纸鼓,姑娘们随鼓而舞。
巢叶嬴骑着骏马同客商们穿过人潮,当地很少见人骑马,人们纷纷投来好奇友善的目光,他一边四下里张望,一边沐浴着这里无遮无挡的阳光,晒的人每一寸的筋骨都是舒展开来。
“让一下让一下!”前面一群小孩打闹着,士兵立刻进入防御状态,猛的从侧面撞上来一个丫头,砰的一下,手中簸箕装的马蹄糕撒的满地都是。
“蠢丫头,你怎么看的路!”
年幼的芍蘼摔得屁股生疼,连头上扎的紧紧的玲珑巧饰都仄歪的偏下头来,面纱下一双标致漆黑的眸子不满的看着士兵。
“算了,孩子而已,扶她起来安顿她吧”
芍蘼抬头,一身灰黄流水纱袍,头戴羽冠的巢叶嬴背着光,虽然自始至终从未看过她一眼,但是让她难以忘怀,她虽生在苓国,可父亲却是中原人,尽管没去过中原,但心里对中原早已心向往之,中原的男子对她来说有着十足十的吸引力。
芍蘼拍拍屁股自己爬了起来,士兵把簸箕捡起来拍拍沙尘还给她,在簸箕里装了四两雪花纹银。
“我们少将军赏的,也不知你哪来的福分,得亏你今儿撞得是我家小主子,换了别人你早死了一万八百次了…!”
“好了擎木”巢叶嬴喝住他
“知道知道了”擎木在前面牵着马继续前行,芍蘼扶着头饰,在后面看着他们,浓眉大眼薄唇泣血,他倒生的挺好看的。
“哎!哎!”
“干什么”芍蘼回过神来。
“你可有点反常啊,往常换了别人撞你,你早就出言不逊了”年长她一些的丫头拍拍芍蘼屁股上的灰尘,捻着银子“他倒是出手阔绰”
“放回来!”芍蘼瞪着眼睛“他可是中原人,能来苓国的都是中原人里的达官贵胄,方才我听随从管骑马的小哥唤做少将军呢”
丫头耸耸肩把银子放回簸箕,回身捡起纸鸢。
“哎,今天可真是凉”
“难得这么凉!”望着远去的丫头背影,芍蘼手里的簸箕摔落在地,她抖着双腿想奔跑,想去追她,可是她一步都动不了,一步都不行……
猛的她坐了起来,天已经全黑了,只有几个叫卖的店铺灯笼还没熄,怪不得这么凉,她摸摸胳膊关上了窗。
屋里面已经生好了蜡烛,采园坐在她脚腕旁边打着小小的呼噜,地上掉了张毯子,原来刚才她给她盖了毯子,怪不得只有胳膊凉。
她把毯子顺手给采园盖上。
外面株海楼的灯笼早就挂了起来,公子盖在隔壁和公子翎谈天说地,她倚在贵妃榻上,隔壁两人的谈话一丝不落的落在她耳朵里,她实在无趣,看着嫁衣,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