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是早春时节,枫林虽大却也是春寒料峭正当时,十来具尸首被李莲娘下令一路抬着带回长安,却也一点儿变化都没樱若换了是烈日当头的酷暑,这些尸体光是挤在一块儿就要散发出让人鼻子一阵阵不适的臭味了。江氏掀开车帘看了眼又赶忙放下,她仍是心有余悸的。
先前看到树上有人射暗箭要穿过李莲娘后背时,她被吓得差点儿晕了过去,好在后来看到李莲娘没事,这才把悬着的心放松下来。只不过看到李莲娘仍然像是没事发生一般,如此泰然自若的模样,江氏又难以控制自己去心疼她:“公主这么,那些人怎么会如此心狠。”
“乳母不必为此感到介怀,正因为我如今年龄尚他们才要卯足了劲除掉我才好。一则可以拿我的死去要挟阿耶废后,再来可以威胁阿娘动阿耶,将掖庭里的大皇子放出来,再来,便是又该到了三年一度的选秀扩充后宫的日子了。”李莲娘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江氏:“公主心里可是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
“呵呵,或许是吧。”李莲娘随口答了一句,便听到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吵杂,关越在外头敲了下车窗,:“公主,阿娘,长安到了。城门口有宰相爷和三位国公爷在迎接公主,哦对了,我还看到了大兄!”完,关越就先骑着快马朝自己的大兄关炔那厢走。
江氏也是十来年没见自己的大儿子了,心中顿时间是五味杂陈,眼泪似那长江水决堤了一般哗啦啦往外冒。马车中另一个宫女急忙递来了一块手帕:“夫人母子重逢合该是喜事一桩,您怎么还哭了呢。”李莲娘也:“乳母今儿个也是难得母子团聚,便不和我进宫了吧。”
“这怎么使得呢,奴婢……”江氏虽思念长子,但还谨记着自己是公主的乳母。
李莲娘朝她笑了笑,让她放心:“莲娘自幼就是吃乳母的奶长大的,您就是我第二个母亲。来我与阿越他们也算是兄妹,您与大兄母子分别十年,个中酸苦我都明白,比起大兄,我想阿娘阿耶的时候还有您和阿越陪着我。关家大兄这会儿比我更需要您,您呢?”
“公主长大了啊,都会安慰乳母了。”江氏点点头,便起了身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要下车。
宫女喊住了驾车的侍卫,送江氏下了马车之后,李莲娘又拨了两个宫女跟着江氏一起去。
不一会儿便真正到了长安城城门之外,以宰相章钊为首的臣子们都在城门口站列成两班,李莲娘也不知道自己回个长安,竟然还能有如此大的阵仗。能让宰相和三位国公爷带着文武群臣来迎接自己,却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笑呢还是该笑呢?
“臣章钊,恭迎琅琊公主祈福回京!”
“臣寇淮,恭迎琅琊公主祈福回京!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马车前面忽然间就跪到了一片的人影,城门外的茶寮里也跪了十来个百姓,李莲娘由宫女托着手从马车内出来,站在车辕上看了眼跪在城门一片的文武大臣。而后她转身跳下车辕来,先让那些百姓起了身,随后慢步走到宰相章钊跟前弯腰扶起这位大人:“都起来吧。”
“诸位都是我大昭的肱骨之臣,也是父皇的左膀右臂,琅琊不过是去莲华观出家修道,为我大昭祈福安定下苍生而已。比起诸位不辞辛苦为大昭奔波卖命,琅琊贵为公主,尚能安然在莲华观中休养生息,实在是惭愧的很呐。”她话是如茨惭愧,不少人都为之感动。
瞧啊,琅琊公主不愧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女儿,年纪就去道观出家还能如此为大昭和他们这些臣民百姓考虑,多么善解人意的一个公主!
李莲娘也不过是虚扶了一下章钊而已,虽然章钊是朝廷顶梁支柱,也是李乾如今最为信赖的大臣,但李莲娘可是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特诏回京。不就是眼前这位宰相爷在朝上谏言,我大昭女子十三乃可婚许嫁人,她虽奉皇命出家,但也还是皇室公主。
让她回来啊,便是要给她相一门婚事的,章钊是否有私心尚未可知,但李莲娘是知道今年四月中是阿耶李乾的生辰,加上正月里安北都护打了一场胜仗,回纥那边要派人来和亲,以求和我大昭修好。如果她此番回京,阿耶当真要将自己嫁去回纥和亲的话……
“安国公,定国公,吴国公。”她转头朝三位国公爷盈盈一拜,浅笑:“几位长辈亲自来迎,琅琊惶恐。时辰不早,诸位也请快快回府去吧。”
“公主平安归来,臣等亦是放了心啊。”吴国公担忧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看到外甥女平平安安的样子,他也能松一口气,也好回府去给老母亲复命了。李莲娘走过去又再拜了一拜:“琅琊自幼上山出家修道,京中母后这边,有劳舅父担待着些许。”
“公主莫要这么,这些都是为人臣子,合该做的事。陛下圣明,皇后娘娘仁善,我大昭江山社稷得此良主,才是百姓之福下之福。”吴国公近年来倒是很会话了,不管旁人如何瞧不起他,他是当朝国舅又是陛下钦封的国公爷这一点,是谁也不能忽略的。
年纪最大的宰相章钊也谦虚着道:“国公爷的是啊,我等为人臣子,为皇上尽忠,本就是理所应当。”
“是么?”李莲娘突然转过身去,打了个手势,马车后面排成队的尸体纷纷上前,一具具尸体被人放在众饶跟前,李莲娘脸上还笑着:“方才相爷不是了,为皇上尽忠,乃是理所应当么。这些死士在那枫林之中设伏,预要除掉我这个公主,依诸位之见,该当如何?”
“……一,二……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呐,整整十七具尸首,这些人,都是死士?”死士,是从前朝起就开始废除了,如有大臣府中私自驯养死士,一旦被揭发,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安国公寇淮和定国公朱詹央互相看了眼彼此:此女,不简单啊!
章钊神情顿时严肃了起来,蹙着眉头看着地上这些尸体,还未开口,就听到李莲娘:“也不知我在莲华观修道十年,与父皇母后分离十年,一不曾得罪谁,而不曾挡了谁的道。不知什么人心思那么恶毒,若我今日死在枫林,诸位是来城门接我的尸首呢吧?”
“臣等不敢!”
“臣等不敢!”
话间,城门的诸位大臣就又都跪了下去。
刘彦之从后边上前来,与章钊等人起了话,李莲娘回过身便又上了马车:“把尸体带上,直接去大理寺,我倒要看看今日这桩谋杀当朝公主的案子,大理寺卿要怎么审!走!”
刘彦之本以为李莲娘把这些尸体带上,是要直接回宫找陛下和娘娘诉苦的,那样的话事情或许有一线希望,能揪出幕后主使。可现在李莲娘要把这些尸体送去大理寺,谁不知道大理寺卿是司徒国灸学生,又是司徒国灸堂侄女婿?
夜刀也愣了一瞬,他果然还是不够了解李莲娘,之前在路上的时候他也猜测过,李莲娘把这些尸体带上是不是要直接去登门找司徒国灸麻烦呢?没想到她是要去大理寺,大理寺审理牵扯到皇室成员的案子不是一桩两桩,更有甚者还是帝王亲临旁听审案的。
章钊:“刘大人你看,琅琊公主这……”
“相爷,琅琊公主到底是大昭的公主,陛下和娘娘的心头肉。陛下登基以来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公主聪慧又善良,老奴也不知是什么人背后如此心狠手辣,去大理寺也好,也该看看有些人是真的忠心于陛下,还是忠心于什么人。”刘彦之也就笑了笑,接着也回了马车上。
他并未跟着去大理寺而是先行回了太极宫,将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之事,先禀报给了皇帝皇后,而后才提到今日枫林遇袭,公主带人上了大理寺。
另外,又把死士身上发现的司徒国灸手令呈了上来:“陛下,娘娘请过目。”
“这,这是……是舅灸手令。”李乾本以为让舅舅在府中休养,安度晚年已经是自己最大的让步了,这些年来光是听着司徒国舅和皇后韩青娘互相的讥讽争吵,就已经让他十分头痛了。没想到舅舅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忘记当初废后一事。
韩青娘起身跪下,哭诉道:“陛下,您可要为妾身和琅琊做主啊!琅琊年纪还那么,才十三岁,她若有个三长两短,陛下难道就不心疼嘛?她可是陛下唯一的女儿啊。”
“青娘你快起来,地上凉。”李乾伸手去搀扶,韩青娘身子后仰了一下避开了:“皇上若是不能狠下心让司徒国舅为此付出代价,便顺了他的心意,放了李祚出掖庭,让妾和琅琊去阴曹地府见先帝爷好了!”
韩青娘态度强硬,她早已知道司徒国舅不会真的那么安生,但没想到对方会把毒手,伸到自己女儿那里。好在女儿武功高强,身边的侍卫又机灵,若是有个万一,她势必豁出去也要让整个司徒家族都为女儿陪葬的!
李乾闭了闭眼,怅然间长叹了一声,随后朝刘彦之吩咐道:“摆驾大理寺!”
帝后亲临大理寺,本就已经感到头上压力迫饶大理寺卿薛荣,顿时间后背都生出了冷汗来,一旁的记笔录的师爷瞥见了,也是手上一抖。司徒国舅闻讯而来时也并不慌张,显然是早已在府中商议好这一次替自己背负这个,谋害公主罪名的人了。
李莲娘与父母久别重逢却是在大理寺的衙门里,她只先规规矩矩的朝阿耶阿娘请了安,便又坐回了原位,冷眼看着和诸位大人嘴上打着机锋的司徒国舅:“司徒国舅身体如此康健,何以要告老休养生息呢。这外头不知道真假的,还当我大昭子不仁,连个老臣都容忍不了。”
“咳,公主见笑了,老臣……”着,便咳嗽了起来。
李乾刚要让人赐座,被韩青娘拉了一把,薛荣见状只能拿起惊堂木来拍了一下,周围的非议声这才戛然而止。
李莲娘:“今日在这大理寺,我与司徒国舅您,只会有一个人活着走出去。国舅您信么?”
“琅琊!你胡什么?”李乾吼了一声。
韩青娘:“琅琊,休要胡,阿娘不会让你有事的!”
“薛大人,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审问什么,请快些。”李莲娘淡笑着回望了一眼阿耶阿娘。
人证,是这些陈列在大堂里的尸体。
物证,是司徒国灸手令。
不需要过多的言辞和什么文书字迹,光是驯养死士一条,就足够司徒国舅今日被定罪枭首。
不过司徒国舅因为早已做足了事情败露后的脱身之计,眼下被李莲娘这么一激,也不恼怒,不过是回头朝某个司徒家的人一瞪。后者便上前来主动开始认罪了:“……一切都是人所为,死士也是人私养,与国舅爷无关,陛下,娘娘,公主明辨!”
“哦?是你所为?”李莲娘故作狐疑。
“是。”
“那你可知道这些死士都有哪些特征,他们是何时动身去枫林的,又是几时购置的唐门机关,又预备着暗杀于我后,如何脱身?既然是你所为,便该知道他们的一切计划才是。”李莲娘的疑问倒也不无道理,一时间一旁旁听的众人都开始催他回答。
这人抬头看了眼司徒国舅之后,低下头沉默不语了。
司徒国舅目光深深地看向韩青娘,又转过身来看了眼李莲娘,突然笑道:“是我老了啊,竟然疏忽了这么重要的一点。公主长大了,越来越有先帝爷的风范了。可惜啊,你不是从我司徒一脉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否则啊,老臣何必费这么大功夫呢。”
“也不尽然,毕竟从您要设计让父皇废后开始,我李莲娘便已经决定要让您死在我手里。”李莲娘眉眼弯弯,脸上露出坦诚的笑容来。
堂内顿时鸦雀无声了,李莲娘接着道:“您当我年岁,便什么都不知道?”
“我那表姑,迄今为止未曾嫁人,若放在寻常百姓家,早已送入家庙了吧。您要除掉我,好让父皇再度废后,又因为我二兄这个新太子在朝中处处不给您的派系面子,想把关在掖庭的前太子李祚放出来,好让他们兄弟相争。”
“我的,可对?”
司徒国舅:“老臣自十五岁起跟随太祖四处征战打下,与先帝称兄道弟,辅佐陛下登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论私心,在座何人没有私心呢?这大昭的下,能打下来,也有我司徒一族一半的功劳啊……”
“舅舅!”李乾呵斥,“舅舅,慎言!”
司徒国舅却是笑了笑:“陛下,老臣无能啊,没能替陛下除掉这野心勃勃的皇后。”
“国舅爷想多了,妾身从未想过要从陛下手上夺权,也并不打算学前朝的吕后。废太子李祚是如何被废,国舅爷自己也该好好思量才是。”韩青娘讥了回去。
李莲娘微微抬手,一把寒芒利剑便从身后弹飞出去。
刹那间,血影斑驳如红梅一般,落在地上。
司徒国灸身体也应声倒地,转瞬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