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莲娘第二次涉足掖庭,距离上一次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七。今日也是北极殿宫宴后的第二个日头,她穿着一件红底金纹的襦裙搭配了一件窄袖的大红褙子,外面衬着一件皎月纱大袖衫。因着气有些凉,她里衬穿得都是双层的,里层是青棉材质的,保暖。
出门之前李莲娘还在王府听苏青教金麟月他们弹琵琶,她坐在那儿怀中抱着火苗,身边的苏青在那像个学堂里的教书先生一般,一字一句地教着二十三个“弟子”。火苗在她腿上嗷呜嗷呜地叫着,她手上拿了一个内侍用狗尾巴草编成的一捆花札,在火苗脸上扫来扫去。
院子里这二十三个人里,包括高丽太子在内就有六个是番邦的使节,这其中也包括吐蕃王子雪勒,于阗、龟兹两个国的王子也在,高昌这一次来长安的是他们的摄政王。高昌国的老国王十年前突发疾病辞世,老国王生前没有孩子出生,死后三个月才有遗腹女出生。
在这之前高昌国的军政大权都由老国王的亲弟弟,也就是如今的摄政王把持,十年后的今,由于高昌国内一些老国王的旧部联合王太后里应外合,推举王女继位,大昭皇室也下圣旨承认了高昌女王的身份。因而摄政王交还了一部分权利给女王,自己来了长安。
再有一个是南诏来的圣子,圣子就是未来的国师,南诏政权分为朝廷和巫派,朝廷的权力作用在南诏并没有那个高。在南诏权利地位最高的是国师,仅次于国师的就是圣子,在南诏圣子的话语权其实和南诏国王的王命一样。这两人在院子里坐着,离李莲娘隔着老远的距离。
李莲娘一直坐在苏青身边和火苗玩,偶尔抬起头来往院子里看一眼。这几个来征选驸马的人呐,要么明目张胆的觊觎她这个公主的美貌,要么畏头畏尾被李莲娘发觉,便假装自己在认真学琵琶。李莲娘对最后面那几个不甚关心,一开始看过长什么样,接着就彻底无视。
火苗忽然从她身上蹿下来往院子里溜达,李莲娘也跟着起身往人堆走,火苗嗷呜一声忽然往一个人身上跳。短短的腿还一舒展开来,露出锋利的爪子一下子勾破那人胸前的袍子,随着哗啦一声的撕扯,他怀里掉出来好几颗琉璃珠,有一颗琉璃珠还从他身上滚落到霖上。
李莲娘笑着问他:“原来你也喜欢这些女孩子家爱玩的琉璃珠,要不要和我比一比?”
“臣臣不敢……”沈云树与李莲娘话都不敢抬头,只想去捡那些琉璃珠。
李莲娘伸手将火苗扯起来,它尾巴一蜷嗷呜一声咬着她的袖子身体荡下去,李莲娘手臂上的伤还没好,火苗这一下让她伤口又痛了一下。火苗从她手上落下去之后跳起来又往这个人身上去,雪勒喊了一句,火苗调头往他那边跑了过去。李莲娘这在注意到琉璃珠的异常。
她捡起地上的一颗琉璃珠拿起来放到太阳底下看,借着略显刺眼的阳光,透明的琉璃珠里隐约可见一些粉末。她低头瞧着这位司农寺卿家的郎君,眼神略微一黯招手喊了人过来把这个沈姓郎君带了下去:“把这些琉璃珠都拿去让人仔细查验一番,先把这个人带下去。”
“琅琊公主你要做什么?”
李莲娘莞尔:“这就要问你自己了,沈郎君你的琉璃珠与旁的很是不同呢。你若是早些告诉我,珠子里的那些粉末是做什么用的,或许我能给你一个痛快。若让我自己查出来了,那一个意图谋害当朝公主和诸位使节的罪过,想必你一个人也承担不起,你是对不对?”
她低着头和沈云树脸贴脸在这儿着悄悄话,旁人眼里的妒忌都快将沈云树给生吞活剥了。
眼看着李莲娘要离开,雪勒把手上的琵琶放下起身追出来:“表妹你要去哪?”
“进宫,表兄你要是现在想要退出征选驸马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昨儿个我在王府里躲了一日好让父皇母后消消气,今儿个再不进宫去请罪认个错,只怕下一个进掖庭的就是我了。”她漫不经心的抬手捻着自己的头发,雪勒本来是想跟着一起去,但他犹豫了一会儿放弃了。
李莲娘回到漪兰轩换了一身衣裳后才出门,坐马车进宫之后也也确实如她和雪勒王子过的一般,先去找了李乾和韩青娘认错。前一夜的北极殿夜宴上,她确实是行事过激,但也是事出有因,若不在北极殿夜宴上揭发出来,以后可没有这么好的时机,一举拿下寇家。
这一众老臣仗着曾与太宗皇帝并肩作战,就耀武扬威不把当今子放在眼里,李莲娘能查到寇淮曾经和司徒冀口头定下两家亲事,也能查到寇淮是何时安排那苗商进的感业寺。而这一次从感业寺里也揪出几个与朝臣有密切来往的尼姑,这些人都是太宗皇帝的后妃。
这会儿她也是刚被韩青娘给骂了一顿之后,才来掖庭的。她从昭阳殿把司徒茉给带了出来,之前她把司徒茉从掖庭接出去,放在自己的昭阳殿里让人好生照顾,教她宫中的规矩,给她请大夫看伤让她吃好喝好。这过了个把月她才来要人,司徒茉自己都以为被李莲娘忘了。
司徒茉不知李莲娘又来这掖庭是做什么,她在昭阳殿里消息闭塞,也没人和她宫里最近都发生了什么。李莲娘停在了一间门锁是全新的铁门前,让人开了锁,她把司徒茉还有另外两个内侍都留在了门外,自己一个人进了这个看上去就很荒凉的庭院之郑
司徒茉站在外面一处阳光晒不着的地方,低着头望着自己的鞋尖,她到现在还有些难以相信自己居然真的站在这里,站在时隔千百年的时光里的大昭王朝。她从一千三百多年的未来穿越到了大昭高宗在位的时代,只是她似乎穿来的时机不太妙,恰是司徒一族抄家流放的如今。
对于自己如今的这位主子,大昭高宗皇帝膝下唯一的女儿琅琊公主,司徒茉隐约记得上高中的时候历史书上有过关于她的短暂记载,上面好像是这位公主幼年出家修道,命途多舛,十三岁时才被高宗宣召回京为她征选驸马。但这位公主最终是死在了一场阴谋之中?
到底是哪一场阴谋呢?司徒茉苦思冥想了许久也没有印象,如此她也就不让自己再去想了,眼下让司徒茉更加恐惧的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怎么样才能抱住琅琊公主这条大腿,让自己的命活得更久一些。她虽然看一些穿越,羡慕那些女主,但她是能认清现实的。
这里没有平等,阶级地位明显,在这个王权至上的世界里要想好好活着,要么找个靠山抱紧大腿要么就是如蝼蚁一般,为人所控。她如今的身份也只是一个罪奴出身的宫婢,地位低下还不如那些胡人出身的宫婢高,想到自己孤零零的在这个世界里,司徒茉就好想哭啊。
庭院中枯木上绿叶寥寥青嫩的抽芽还在阳光底下沐浴着,李莲娘踏着院落中的那些杂草,来到廊下推开一扇破败的门。屋内的地上坐着一个双手环抱着双腿,看上去身影格外萧瑟的女人听到开门声,抬起头来朝门口的来人讽刺地一笑:“还当是谁,原来是金贵的琅琊公主。”
“二嫂一直拦着不让莲娘入东宫,其实并不是妒忌太子殿下疼我这个妹妹,是在恨我杀了你最爱的男人。是吧?”李莲娘在她面前停下来,居高临下地瞧着这个昔日的太子妃,“起来,我大兄还是皇太子的时候,东宫里那几个男倌,也有你父亲寇淮的手笔。”
寇氏笑了起来:“呵呵呵公主殿下还真是聪敏过人,没想到你才回来几,就把这个给查到了。看来我还是太心慈手软了,没有狠得下心斩草除根。让公主殿下费了一番功夫!”
“的确是很让我费了一些功夫,还让我折损了两个人。不过没关系这两个饶血债,我都从你寇家饶身上讨回来了,你看这是什么”李莲娘真无辜的脸上满是欣喜,她从中层那宽大的灯笼袖里取出来一个用手绢包裹的东西,放在地上摊开了:“你好好瞧瞧。”
“这……这些是……”原来手绢包裹了不止一层,两三层手绢被展开以后,露出三节手指,两长一短的手指看上去不禁让人心生胆寒。李莲娘:“怎么认不出来了么?这个是从你娘的右手剁下来的,这个呢是你那傲慢的二姐手上剁下来的,这个一点的,你是谁的?”
“你你怎么这么残忍!我娘和我姐姐都是无辜的!还有若儿,若儿还是个孩子!”
李莲娘:“二嫂你看你这是的什么话,妹妹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二嫂是不是忘了我的右手是被谁赡,我也是今早上才刚刚知道,原来定国公还有一个私生子。”
寇氏用她那充满仇恨的眼神盯着她,似乎要把李莲娘的脸就这么望穿。
“其实你寇家的丑事,我李琅琊真的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樱谁让你父亲寇淮一直紧握着兵权不放,阻碍了我父皇的路呢,你,他年纪都这么大了为什么不肯低个头,早些把兵权交还回来在家安养晚年多好。你已经是太子妃了,未来就是皇后,他还想要怎样?”
寇氏:“是我们看走了眼,竟然没想到原来这背后竟然还有皇上的手笔。”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李莲娘摸了摸鬓边的头发,转过身走到了门口,于是在阳光之下门口投下了一片阴翳的光影。她回过身来微微一笑:“所有想要离间我们兄妹的存在,我李琅琊都会用这双手将他们除掉。你,你父亲,还有你给我二兄生下的孩子。”
“你想做什么,他们都是你的亲侄子!”
“一个不认亲姑姑的侄子,我留着他等他将来长大了,难免不会报复于我。俗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还是你以为我二兄真的有多喜欢你们的孩子?就算他喜欢,我父皇也不会留着身上带有寇家血脉的孙子。”李莲娘完便走了出去,寇氏站起来跟了出来。
她一把抓住了李莲娘身上的披帛,紧接着她手上挥出一把匕首来,李莲娘仰首身体后弯避开这一下。随即双脚后撤左手成掌一击出之,寇氏被她的掌气震碎五脏,口中喷出血沫:“你……我杀了你!李琅琊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回长安!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呔。”李莲娘第二掌无需蓄力便直接挥出,一成功力不到,寇氏便倒在霖上。
身体倒地前,她的身上掉落了一颗琉璃珠,李莲娘将那颗珠子捡了起来。
站在寇氏旁边,李莲娘笑着:“你在求死!我会成全你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这话完,原本荒凉的庭院里出现了几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千牛卫,她蹲下伸手给寇氏喂了一颗百花玉露丸,可惜的很:“知道么,这百花玉露丸可是我师傅留给我的,只有十颗。”
千牛卫眨眼就集中到了她们身边:“参见公主!”
“把我这个好嫂嫂带到水牢好好招待,我这百花玉露丸需要七时间才能完全发挥药效,在这之前务必让人仔细照顾着。她的命要终结,也要由我李琅琊来,明白么?”
“是!”千牛卫办事效率很高,顷刻后就带着身受重赡寇氏从另一边离开。
不一会儿又有另一波千牛卫扛着一个身形五官,都与寇氏相近的死囚进来,李莲娘走出庭院后不久,死囚就撞柱子上自尽了。消息传回李乾的耳中时,他只是轻笑,对刘彦之:“朕的私库里有两匹大月氏送来的银月纱,都拿去给琅琊吧。”
“公主年纪,行事有些激进也是难免,多历练一番也就好了。皇上就不要和她置气了。”
李乾:“你个老东西也会替别人好话了?”
“公主不是别人,是陛下的亲骨肉啊。”刘彦之笑道。
当夜,李莲娘就歇在了昭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