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皱了皱眉，今天若被当众拆穿可麻烦不小，别的不提，文安那里就少不了一顿教导。她忙对着面前的人群喝道：“公主玉驾，还不跪下！”

人群听见，慌忙纷纷下跪。宁国借机挽着华阳赶紧向文府走去，绢儿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公主让我好找！”宁国忙示意她扶着华阳另一边，绢儿何等机灵，立刻配合她，两人一左一右有意遮挡着华阳，尽量不让人看清楚她的模样。

到了文府门前，宁国忽见令狐楚、文珍也跪着，忙道：“令狐相快请起！”

令狐楚迟疑地看了她一身的侍卫装扮，似乎在判断她的身份，没有动弹。宁国也意识到了，是了，没有公主发话谁敢起来？刚才忘了提醒一下华阳。她想了一下平日里女官的传话，忙又道：“传宁国公主的口谕，请令狐相、文大人平身。”跪在地上的众人听见这有些不伦不类的传令，都一起抬头望她，见她皮肤白皙，柳眉凤目，丹唇皓齿，虽是一身简单的男装，却明显是个女子。

为首的令狐楚便站了起来，文珍也忙跟着站了起来，上前一步躬身向华阳殷勤地谄笑：“请公主入园内赏花。”

跪在后面的其他人也便都跟着起来，那着银灰锦衣的高大男子似是好奇的想去探究“公主”的真颜，探身时无意挡在了宁国前面，宁国毫不客气地将他扒拉到一边，抬起脸来瞪了他一眼，锦衣男子望着她一怔，红了脸低头退后。

却见锦衣男子身后的青衣男子正神情淡然地站立一旁看热闹，在周围一众尽是躬身敛眉、谀笑行礼的人群里，越显得清逸傲然，恍如临风玉树。他的目光也正落在宁国身上，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令狐楚也躬身上前，向华阳施礼道：“臣路过此处，适逢文公相邀，不想得遇公主，不胜幸甚，只是未曾远迎公主大驾，望公主恕罪。”

华阳感觉到手臂被宁国轻轻地捏了捏，她迟疑了一下，礼貌回道：“令狐相客气了！”声音很是清淡悦耳，但只是浅浅淡淡的一句。

站在令狐楚后面几步开外的青衣男子因素日听闻宁国公主任性豪爽之人，最好结朋交友，有男儿之风，不料传闻竟如此不实，不免又微微一笑。不料又被正担心大家看破而不断扫视众人反应的宁国看得清楚，此人的微笑中似乎含着丝嘲笑的意味。

进得园来，文珍果然大有好客的主人风范，他紧站在宁国的前面引导着“公主”观赏牡丹，不断地介绍各个品种，讲解各色牡丹的特点，宁国感到自己几次都险些踩到他脚上去了。华阳却仍紧拉着宁国的手不放，宁国觉得这样不但容易被众人看破，而且自己也不得好好赏花，便安慰地轻拍了两下她的手，示意她松开，自己不动声色地悄然退出了众人的包围圈。

出得圈子宁国再看了一看，本站在华阳另一边的绢儿竟早就将位置让给了令狐楚，居然在一旁跟那个锦衣男子小声地说着什么，那男子高大硕壮，虎背熊腰，倒是一副威武的样子，而绢儿仰起脸来看他时竟一脸的开心。宁国吃了一惊，有点不明所以然，但是眼下自己的身份也不便去探究，索性更乐得自己悠闲自在地逛逛。

宁国落在人群后面，一边悠游自在地品玩着各色牡丹，虽然大多都是见过的品种，但有一些竟开得比皇苑更娇艳饱满，想必是地理气候的缘故。她正自得趣，忽见那青衣男子也独自在一旁悠闲地欣赏着花，想起他方才那意味不明的嘲笑，不由走过去问他：“兄台方才见到公主时笑什么？”

青衣男子听见问话抬起头，见是她一怔，向周围看了一看，却又但笑不语。

宁国见他不答话却仍然只是笑，不由地更加好奇，不依不饶地直接问道：“我问你笑个什么呢？”

青衣男子不慌不忙地作了一揖：“公主宽恕在下的话，在下才敢说。”

宁国大惊，忙咤道：“胡说！”立刻又赶紧望了一下四周，还好别人都忙着招呼“公主”，没人注意到她的失态。

青衣男子见她生气，便低头不再发话，宁国上前一步小声逼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青衣男子才抬起头来，面上虽挂着笑容，却明朗并无阿谀之意，他也小声回答道：“一向听闻宁国公主巾帼风范，任性豪放胜过男儿，可方才见传闻不符，故此一笑。又见殿下风采不凡，那个小侍卫时刻注意着殿下的眼色，几个持刀护卫更是只关注殿下，只是不敢让殿下发现罢了，所以……”

宁国忙又问道：“还有谁看出来了？”

青衣男子摇摇头：“不知道，但我估计是瞒不住的令狐相爷的，只是他不愿点破吧！”

宁国有些沮丧，还以为自己掩饰得瞒天过海，天衣无缝呢！她装作看花随意地向周围一扫，果见自己的几个护卫虽时刻走动，却都是以自己为中心有序分布。但宁国毕竟是爽快之人，罢了，就算令狐相他们看出来又如何，只要他不在众人面前点破就行。她回头认真地看了青衣男子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青衣男子又想作揖，她赶忙伸手止住：“随意点，你也装没看出来好了。”

青衣男子不由又笑了：“在下李义山。”

哦，他并不是令狐楚的幼子，宁国不知为何竟想起母亲的话，令狐楚随行的人中只有两个青年男子，她转头去看了看仍在与绢儿说话的锦衣男子，随口问道：“那个是令狐绹吧？”

李义山也望了一下令狐绹的方向，笑道：“正是。”

哦，是他！宁国有些失落，转过头去看牡丹：“你也喜欢牡丹吗？”

李义山微微摇头：“远不及公主喜欢。”

“哦，”宁国见他这话回答得有趣，抬头望着他问：“怎么说？”

李义山的笑容里有些调侃：“公主想方设法也要进园内来看花，自然是因为喜爱的缘故吧！”

宁国想起自己刚才混进园来的方式，不由也哑然一笑：“你莫非不喜欢？”

“我是第一次看见牡丹。”李义山坦然答道，“之前只是闻名而已，谈不上喜欢。”

宁国又一惊，怎么会？她讶然地望着他，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青衣已是较旧的颜色了，他的身份是令狐的佣人？不象！看他行事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是令狐家的亲戚？也不象！那么是令狐楚的幕僚、学生？倒有些象。但她知道要给人留有礼貌分寸，于是不再多问。

李义山见她如此惊讶，直率地为她解惑道：“我是令狐公子的伴读，这样的一株牡丹花倾尽我一年的积蓄也买不起。”他说得随意坦然并毫无窘迫感，又笑道，“况且，如此贵重的牡丹花都是养在大户人家庭院中，不是随意能看得到的。”

宁国方悟道自己刚才想溜进来看花他特意地掩护，让她好混进来，正是因为他自己也曾有无法观赏牡丹的遗憾？宁国素日所交往之人均出自皇亲贵胄、高官巨宦之家，从未结识过这种人家的子弟，倒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想了一下，她转移了话题：“那你觉得牡丹花如何？”

李义山环视了一下满园的牡丹，点头赞道：“确实是国色天香，千娇百媚。”

宁国笑了，她一向也这么认为，看来他也是喜爱牡丹花之人。她开始饶有兴致地向他介绍着眼前各种牡丹的名称、习性，倒比文珍还说得详细。李义山显然极有悟性，听她介绍了几种品种后，就能从她下一个说出的花名猜出她要说的是哪株牡丹。于是两人玩起了猜花游戏，宁国说名称，他去找对应的牡丹花，倒被他一一猜中。

两人正聊得开心，忽听见令狐绢的声音在旁响起：“‘公主’要进内园了，你不跟进去吗？”

听了这话，宁国抬起头，果见偌大的园子里只有寥寥的几个人了，几个护卫都在离她数步开外似乎很留连地看花。宁国一笑，果然是太明显了，便回头约李义山：“李兄，一起进去吧。”

令狐绢却不由地往她和李义山之间跨了一步，警觉地看了他一眼。

李义山不在意地一笑，与宁国拉开了距离。

却见令狐绹也等在前面几步的不远处，他大概已知道宁国的身份了，却不敢擅自走上前来。直到令狐绢招呼他，才走过来。绢儿笑着对宁国道：“这是我兄长。”令狐绹忙向宁国躬身一揖，却低着头不敢看她。

宁国微微一惊，想起来绢儿确实是姓“令狐”，只是一向很少听人叫她全名，也从未听她提起过自己的家世和父母，故宁国倒没想到令狐绢竟是名相令狐楚的女儿。但众目睽睽，宁国只对令狐绹拱手作揖：“有礼了。”

四人进了内园，却见众人尚在园门口论花，见了她，华阳才不经意地移步向前继续走，只有文珍等人还是一个劲地围绕着华阳热情地奉承着。

内园里只有几株牡丹，但花株均高大硕壮，开的花也较一般的花朵大而饱满，而且株株花树上的牡丹竟一齐盛放，鲜妍动人。文珍诧异而激动地连声道：“异事异事，这怎么可能？今早臣来此园中，还有不少的花苞呢，此刻竟全然开放了，真是异事！竟是连花都知道公主来了，竞相迎放呢！”

众人虽附和地笑，却都认为他不过是恭维奉承的话而已。

宁国也细细欣赏了一番，内园中的牡丹株株都是极品，打理得格外细致，连花坛上也一尘不染，想来这几株花必是文珍的心爱之物。居中的一株牡丹花形硕大，颜色是别致而罕见的紫红，花瓣重重叠叠而错落有序，明黄的花蕊犹带露珠，显得格外庄重尊贵却又异常的娇艳明媚。

一行人也都被这株牡丹热烈而又震撼的美吸引住了，却见朵朵牡丹花竟似有灵性一般，缓缓地转向华阳的方向，花朵也竟象是逐渐越放越大，又仿佛是朝着华阳微微地颤动。华阳也似是心有感触，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株牡丹，不由自主地伸手爱抚地触摸了一下开得离她最近的那朵，那花竟微微地向她弯了下来，象是在致意又象是想要感触她手指的温暖。

众人皆吃惊不已，文珍激动万分地恭维道：“公主果真非凡人啊，连牡丹花也向公主致意呢！”

华阳恍然如从梦中惊醒一般，悄然向宁国望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

宁国却毫不在意，附和着笑道：“可见连花都知道爱慕美色！”

令狐绢也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脚步，却将宁国拥在了中间。

赏花完毕，“公主”坚辞了文珍的各种挽留，乘香车离开，众人恭送到府门外。骑在马上的宁国回过头看了一下乌压压恭立的众人，见她回首，令狐楚忙又恭敬地对她一揖，他身后的令狐绹和李义山也跟着行礼，一个恭谨低首，一个含笑作揖，同是丰仪俊美，令狐绹的恭顺内敛和李义山的率真放达似乎相映得彰。

宁国有些黯然，她回转身扬鞭打马，一阵风似的跟随着公主香车离去。

令狐楚微笑地望着宁国和绢儿的背影，轻轻地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