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义山不知被什么惊醒了过来,睁开眼看见宁国坐在他旁边也抱着腿枕膝睡着了,一绺头发从额上落下来垂在偏向他的脸颊边,给她平日里英气明丽的脸上增添了一丝妩媚。他想起初见她时她抬指压唇时娇憨的模样,不由微笑着将眼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好一会他才忽然感到有些不对,怎么这样安静?令狐绹和侯仁筠还没回来?
他抬头望了一下天空更是大吃了一惊,天空已变成灰兰色,只有山峰一角的一抹云彩被阳光映得金黄,这竟是要日落了!
他迅速从地上跃起,四下一望,华阳仍是侧身睡在那儿,李瑞钦坐在她身旁倚着棵树也睡着了。裴泽渡仍靠在树上,春瑶趴在旁边睡得正香,马维迁坐在不远处抱着剑垂头靠在一棵树上。
李义山忙上前去唤华阳,旁边的李瑞钦蓦然惊醒过来,却仍没忘了制止他:“别吵醒她。”
李义山不理他,伸手去推华阳,一看之下却不由大惊,却见华阳嘴角有血,唇上竟咬出了一排血印,她竟是咬牙忍着疼痛,最终是疼晕了过去!
李瑞钦更是又惊又痛,他一直呆在华阳旁边,却丝毫未感觉到华阳的动静,竟不知华阳是如此痛苦!他内疚地大叫了一声,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去踢身旁的树,树叶被踢得唰唰地响。
被他这一吵闹,宁国和春瑶都醒了过来,不知发生了何事,宁国以为华阳有什么不测,忙赶了过来。
李义山把了脉后心里陡然沉了下来,华阳的脉相低而乱,说明毒已侵体。天已将黑,令狐绹和侯仁筠却还未回来,华阳又昏迷不醒,想走出神龙谷谈何容易!
他环顾着周围,又想起一个问题:“令狐绢呢?”
宁国一惊,是啊,绢儿呢?她忙呼唤起来,春瑶也急忙四下找寻。
却见令狐绢一瘸一拐地从旁边的树林中走出来,带着哭腔道:“我兄长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找了一圈都没看到,公主,怎么办?”说着她竟失声哭了起来。
宁国忙抱住她宽慰,忽然感觉不对,之前听见的水流声怎么现在一点也听不见了?忙叫大伙静下来,果然!不但听不见水流声,周围静悄悄的连鸟鸣虫叫的声音也没有。
令狐绢急得跳着脚又要四处去寻,被李义山拉住了:“你这个样子去哪里找?马上就要天黑了,你要再走掉就更乱了,令狐绹的武功高强,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事的。”宁国听了有理,也抚着令狐绢的肩安慰着。
好容易令狐绢哭得才停下来,李瑞钦却着急着要赶路,此时谷中更暗了,显然太阳已落山了,华阳仍昏迷不醒,她的伤情不容耽搁。
令狐绢却执意要留地此处等令狐绹回来,两人又开始吵得不可开交,互相指责对方自私。
李义山认真考虑了一下,此时若再赶路,不但天黑路况不明,标识也无从辨认,且带着两个重伤人,难免不出意外;但宿在此地,华阳和裴泽渡情况不佳,又兼令狐绹不在,黑衣人若再出手袭击,也难保安全。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留此一宿,一来等待令狐绹,二来此处环境毕竟已熟悉了,如遇袭击还可抵挡一阵。此时若贸然行动,前面情形不明,万一迷路或被袭,情形更加难测。
他将自己的想法才说了出来,李瑞钦就怒气冲冲地反驳道:“昨天你也说天晚了,恐谷中有虫兽,不能下山,现在你又说天晚了不能出谷,你这下倒不怕这谷中有虫兽了?”
“岂有不怕之理?”李义山说完走到周边打量,挥剑连砍了十几棵小树,动手削去旁枝,将其架在几棵较粗壮的树的枝杈上。马维迁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忙也动手帮忙。待架子搭出雏形又掏出华阳的软绳,用绳子将这些树编在一起。
李瑞钦见他们搭出的雏形,明白他是要造一个夜晚安身栖息之所,这个位子一面离陡峭的崖壁不远,不必担心有人从后袭击,只要守住前面就可保众人安全。见他二人忙碌,李瑞钦也不好意思再抱怨,也开始动手相帮,宁国、春瑶也来帮忙,只留下令狐绢看护华阳和裴泽渡。
天黑透之时,一座简易但结实的树屋搭架好了,虽无挡风避雨之顶,但离地约一人之高,足以防野兽虫蛇的侵袭了。
大伙又动手将华阳和裴泽渡安放上去,李义山才将宁国扶上去:“妙真,地方小,权且靠靠小憩罢。”
宁国不作声,但扶着他的手之时轻轻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彼此连对方的容颜都看不清,但他们知道彼此的心意。
令狐绢却不等李义山来扶,呼喝着让李瑞钦来扶她,李瑞钦见今夜众人的安全暂时有了保障,倒也不再跟她计较,心甘情愿地受她指使,小心地扶了她上去。
马维迁不肯上去,但李义山知他身子骨弱,坚持将他扶了上去。又将春瑶扶上去的李瑞钦回身见李义山坐在了树下,便问道:“你不上去?”
李义山拍拍手上裴泽渡的剑:“我下午睡了不少时候,就在树下坐坐。你先上去罢。”
李瑞钦当然明了他的心思,一昂头傲气地道:“我也不累,陪你坐坐。”一屁股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虽然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他们却都望着对方一笑。
谷底的夜晚虽不像山顶风大气温低,却伸手不见五指,令人不安。蚊子很多,不停地围着人盘旋,加上大伙均有心事,所以谁也没睡着,只是都不开口说话。周围一片沉静,只有蚊虫的嗡鸣声。
李瑞钦终于耐不住这无边的寂静,他开口道:“绢儿,给哥唱个小曲呗!”
“滚!”令狐绢虽然平日里口中爱哼哼小曲,但今天心情格外的不好,就连斗嘴都提不起劲。
宁国体会得到她未找到令狐绹的焦灼心情,也知道此时大伙都焦躁不安,自己轻声吟唱了起来:“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听着她低柔婉转的歌声,渐渐的,大伙都觉得心静了不少。蚊子居然也渐渐少了,宁国唱着唱着自己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谷中渐渐竟有了些光影进来,李义山知道这是月亮慢慢升起来了,所幸今晚的月色很好,谷底虽仍光线暗淡,但身边的形影已依稀可辨。他握紧了手边的剑,只要熬过今晚,应该就平安了吧!只是不知令狐绹二人下落何处,但不论如何明日一早宜先送华阳和裴泽渡出谷,他再带人进来寻找……
忽然靠着旁边树上的李瑞钦一动:“你——”又止住了声,他直起身凑到李义山耳边,压低声道:“你为何如此?”他指着李义山裸露的胳臂和双腿。
李义山一笑,示意他不要作声。刚才蚊子太多了,他听见宁国她们不停地拍打的声音,就索性裸着自己的双臂,果然听见她们拍打声音渐少,而且有蚊子在自己身边飞来飞去,也可保证自己始终清醒。
李瑞钦心里很感动,他一向从不敬服谁,总觉得除了皇上和他父王,没有谁能让他放在眼里。李义山学问虽好一点,那不过是只会死记硬背天赋略好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但这趟出来后他才真的认识到自己与李义山等人之间的差距。
李瑞钦想了想,伸出手来拍了拍李义山的肩膀,又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兄弟!”恐怕他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我俩结拜兄弟如何?”
他本以为李义山一定会答应,毕竟想与他结交的大小官员不计其数,成天跟在他身后求其提拔推荐的世家子弟也不在少数,不料李义山却轻声笑了,亦压低声音道:“物不同类,何以为谋?”
李瑞钦一愣,继而又很羞愧,这是他刚到玉阳山时常挂在嘴边的两句话之一,另一句就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可现在,如果女人如衣服,他今生愿只有华阳这一件;如果物不同类的话,他愿意自己是李义山的这一类。
见他呆在那儿不作声,李义山不由又笑着揽了一下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睡一会儿,明天——”他认真地嘱咐,“你背着华阳出谷!”
李瑞钦使劲地点点头。
在他们上面的树屋中,令狐绢轻微地动了一下身。
宁国被一声长啸惊醒,坐了起来,此时月亮正在当空,谷中光线虽然不明,但仍能看见李义山、李瑞钦都已拔剑出鞘,守护在树下,紧张着注视着声音发出的地方。
令狐绢也醒了,她一轱辘从树屋上跳了下去,一瘸一拐地就要往林里跑,李义山忙拉住了她。令狐绢甩手跳着要挣脱他:“放开我,我兄长被他们抓走了,我要去找他。”
林中又传出一声长啸,李义山仍紧拉住令狐绢不放:“你如何知道是他们抓走了你哥?若真是他们抓走了你哥,那你哥都斗不过他们,你又如何能斗得过?”
令狐绢不答,返身使劲地对他又抓又挠,却仍不能让他放开自己,便嚷道:“那你说该如何?”
李义山认真地跟她分析道:“令狐绹武功不凡,他们未必能抓住他,但你此时冲过去若被擒住,却必定致大家于被动。”
“绢儿,玉溪说得有理,此时万不能贸然冲动。”马维迁和宁国均已下了树,宁国上前揽住令狐绢安抚道。
令狐绢无奈,突然以指为哨也从口中吹出一个凄厉的哨声,然后冲着林子里大声喊道:“你们赶紧放了我兄长,否则我莲儿决饶不了你们!以天为誓!听见没有!”她的声音因干渴有些喑哑低沉,却显得更加决绝而有震摄力。
宁国见她真是急了,连曾用的小名怜儿都喊了出来,不由更加怜惜地将她揽得更紧。
林中沉静了好一会儿,又传出几声长啸,大伙不明其意,只能将身边所有的能用得上的利器都紧握在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子里出声的地方,严阵以待。但半晌,什么动静也没有,连啸声也没了,四围沉寂得又只能听得见虫鸣之声了。
“公——子!”突然听得春瑶在树屋之上叫道,她本想叫宁国,但猛然想起不能将宁国的身份暴露出来给对手,急忙中改了口。宁国靠近前看见春瑶正张开双臂紧紧地抱着华阳坐着,华阳似乎醒了却在不停地挣动,她不由地紧张地问:“华阳如何了?”
“华阳烧得厉害,还不停地抓自己。”春瑶焦急地道。
宁国急忙纵身上了树,一摸果然,华阳额上身上都滚烫,且仿佛意识迷糊,用力挣扎着要推开春瑶,还不断地将自己的头向树上碰去。李瑞钦也忙过来跳上树屋,帮助春瑶抱紧挣扎着又踢又挠的华阳。
众人不知为何会如此,正不解地忙乱着,忽听春瑶嗫嚅地说了句:“听说——”但她仅说了两个字,却又止口不言,仿佛担心吓坏了大伙。
见宁国转头盯着她,虽然看不清宁国的表情,但春瑶不由地继续坦白:“听裴大哥说,华阳的毒……若无解药,不过两日必发,有些士兵都因……忍受不了疼痛而……自绝。”
几个人不由地都呆了,李瑞钦惊得伸手揪住了春瑶的领襟:“为何不早说!”
春瑶没有答话,这一路来惊险未断,陷阱频频,她哪里有机会说出来。她悔恨而自责地泣了起来:“我也没想到……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宁国正想上去劝李瑞钦放开春瑶,不料因他一松手,脱了束缚的华阳因疼痛不断挣扎竟掉下了树屋,幸而李义山、马维迁正在树下,忙接住了她。李瑞钦这才愤然地推开春瑶,跳下去接过华阳,见月光下华阳已疼得认不出人来,只是乱抓乱挠,见她如此模样,李瑞钦一边紧紧抱持住她,一边流泪道:“走,我马上就带你走,”他抱着华阳站了起来,发怒地大叫,“谁敢拦我,我就跟他拼了!”见他已是发狂的模样,宁国也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劝他。
正在为难,却见李瑞钦软软地倒了下去,原来是李义山在他身后击晕了他。李义山将李瑞钦托住放在地上,见马维迁虽抱住华阳,但却力气不够无法控制她乱抓乱挠的双手,他忙过来伸出一手握住了华阳的双手,另一只手将方才从自己带来的药品中寻出的一粒定神丹塞进她口中。意识昏乱的华阳使劲挣扎着想将药丹吐出来,无奈李义山用手按住她的嘴不让她吐,最终丹药是被她咽了下去,但他的大拇指竟也被她狠狠咬住了。李义山一只手仍握着她的双手不让她动,一面温和地道:“华阳,我是玉溪,你不认得我了?我是玉溪,我知道你很疼,华阳,再忍忍,明天一早我们就能出去了。”
华阳竟似清醒了一点,松开口放开他的手,盯着他看了一下:“玉溪?是——你!”李义山也不顾手上的疼痛,伸手去掏身上的手帕,却只有宁国给的那块,想了想仍将它放在华阳唇边,“很疼,是吧?来,用牙咬着它,别咬自己。”
华阳真的听话地咬住了手帕,也竟克制着自己不再乱抓,李义山又用手为她轻揉着头上的穴道。也不知是不是丹药起了作用,在李义山的低语和轻抚中,华阳渐渐地又处于了昏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