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在文安处得知华阳竟毫不否认的态度后,心中不免一惊,本能地望了下春瑶,这华阳一直是不涉任何世事的——尤其是情感方面一向是避之不及的,这次她为何竟一口承认此信是她的?
春瑶也吃惊不小,其实她早有些看出华阳待李公子的不同了,那日华阳托她送鞋给李公子,她心底就有些怀疑,但华阳一向对男女之情淡然得很,又毫不躲避春瑶的目光坦然地道出是对救命之恩的报答,因此打断了她怀疑的念头。
再得知华阳将被按观中规矩重责三十板后逐出观去,宁国忍不住有些失色。
华阳为何甘愿承受这么重的惩罚?莫非是她看出了李义山的笔迹,为了不让此事再追查下去以保住他的声名?但那三十板的重责不是小可之事,并且她若被逐出观将何以生存?那王香爱若再找她的麻烦她如何躲得过?再说,玉溪若是知道后也必不肯让华阳为他承担这么大的责罚,而自己若让华阳担了这个罪名,以后又有何面目去面对这一干朋友?又如何对临行前千叮万嘱要自己关照华阳的李瑞钦解释?
想到此,不顾春瑶的暗示阻挡,宁国站了起来看了一下两边,对文安行了个礼道:“宁国有事要单独对大师说。”
两旁的人立刻有眼色地鱼贯退下。
文安听了她一番坦白,有些诧异更似有些失望:“你说那封信是写给你的?只是被人偷去嫁祸了华阳?华阳其实并不知情?”
宁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轻点了点,她能够理解文安的失望。自己来此本为学道修行,却惹出了如此一事,文安也少不得因为她摊上个监护不力的责任。她不敢抬起头来看文安责备的神色,只低着头不断地用手揉搓着身上长长的披帛。
文安望了她片刻,见她虽是娇羞自责,却有掩饰不住的喜悦神色,突然发问:“此信何人所写?”
宁国一怔,抬起头来呐呐地没有说话,她只是不想让华阳受惩,并不想此时就牵扯出玉溪来。
文安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望向窗外,悠悠地道:“你想瞒多久?你以为能瞒得了太后和皇上?”
宁国有些忐忑了,她还真的没去思考过这个问题,但她很快也就释然了,反正迟早也是要让他们知道的。
文安并不看她,目光望着窗外的玉阳峰,缓缓地道:“玉溪确实是个人才,但恐怕——”她没有说下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宁国一惊,不知她为何就猜到了是玉溪所写,忙道:“大师……”
文安回过脸来看着她,眼中是洞穿一切却又包容的和善,道:“能让你肯收藏此信的,能让华阳甘心为之袒护至此的,能有何人?”她竟是甚为嘉许地一笑,“何况两观之中除了玉溪,谁还能有这样的才华,写出这样的诗句来?”
宁国掩藏不住心里的欢喜和骄傲,露出一丝微笑。
宁国一脸情窦初开又未涉风雨的笑容触动了文安心底最温柔的地方,她不由地从心中涌上一股深深的怜悯,忍不住温和地劝道:“宁国,且慢说士庶不通婚,即便玉溪进士及第,现今朝廷局势如此复杂,皇太后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宁国抬起头来望着文安,她脸上尚有一丝笑意在回旋,她并没把这话太放在心上,此时对她来说玉溪待她的真心才是最重要的:“我知道,不过我会想法子的……。”她有些害羞地敛眉低头,没有再说下去。她早就想好了,太后不同意也没关系,皇兄最疼爱她,以前说过好几次只希望她能称心如意,开开心心就好了。而太后那里,她多磨磨应该也是不成问题的。
文安没再说下去,看着宁国脸上压抑不住的快乐,她不忍过早去打破宁国的痴心,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了一个话题:“既然如此,你为何这样粗心?”
宁国见文安不再追究下去,暂时松了一口气,也想起了这件问题,便将此信被偷换的原委告诉了文安,又道:“大师可猜得到是何人有这份胆量,竟偷换了我的信件放到华阳住处?”
文安不动声色地掩住自己心中的讶异,淡淡地叹息了一句:“这世上从来不缺少装神弄鬼的人。”
宁国有些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笑着道:“此事也不难查,信件既是华云从华阳屋里‘发现’的,那就从她身上追查下去必有结果。何况我怀疑此事与上次神龙谷遇险之事有首尾,正愁查无头绪,……”
文安见宁国脸上有肃然坚决之色,便截断她的话问道:“你打算追究下去?”
宁国见文安语气中似有不赞成之意,讶然道:“当然,神龙谷一事看似蹊跷,但细思起来其中牵涉很多,设计之人处心不良且思虑周密,若不加以惩治,将来必还有事发生。”
文安望了她一会提醒道:“打草必然惊蛇,此布局之人既深谙观中之事,若追究下去只怕与你不相宜。”
文安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但宁国却很快明白了,此事若追究下去难免不将自己的情诗一事牵涉并张扬出来,一来自己尚未向太后和皇兄告知此事,二来玉溪目前正在参加科举应考,难免不对玉溪造成影响……
想到这里,宁国只得不甘心地轻轻点了下头。
见宁国一脸的不情愿,文安又转头望向窗外的玉阳峰,她久居此处多少知道一些宁国不了解的情况,此事确有蹊跷但并不难查,只是设局之人不仅深谙观中之事,更有可能与观中人盘根错节互相勾连,恐怕即使查出来依靠宁国和她这样深居之人的力量是不能控制得了的。她担心宁国不甘心之下还会惹事,遂回过头来看着她淡淡地道:“华云是观中之人,我自会处置。”
宁国望了文安一眼,文安大师既这样说必有缘故,遂点点头不再坚持。
宁国找了几个借口遣走了身边的宫女,连令狐绢也打发出去了,自己心不在焉地翻着案上的经卷,专等着春瑶替她将信拿回来。等了好一会儿才见春瑶回来,宁国忙打开信封细细地瞧了又瞧,果然是自己的那封信没错,泪痕印迹尚在,这是假不了的!她将信捂在胸口,忽转眼见春瑶嘴角含笑地望着自己,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信放回了梳妆盒内,自己找了个话题掩饰道:“华阳有没有说什么?”
春瑶微微蹙了下眉,她去的时候华阳正在整理东西,见到春瑶到来还以为她是来安慰自己的,含笑将绣好的“沙场点兵图”交给她。春瑶见华阳心情竟丝毫不受要被逐一事影响,还有心情收拾东西时,也甚是宽慰。春瑶便将此信的前后原委告诉了她,拉着华阳的手道:“公主已向大师说明了情况,观中不会再因此事为难你。”
但未料华阳的面色一霎间却变得煞白,她一言未发,既不追问究竟也不解释自己为何要帮宁国顶替,返身从枕头中的夹缝里翻出信来,双手递还给春瑶。春瑶见她将信如此珍藏,显然是怕被人再次搜走,又见她脸色惨淡,心里明白了一大半,心底涌出十分的不忍之情,想再说几句感谢或安慰的话,但又都说不出来。
此时春瑶却不愿告诉宁国,只笑了笑说:“华阳没说什么。”
宁国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没看出春瑶的迟疑,笑着道:“必是华阳认出来是玉溪的笑迹,担心再查下去会牵扯上他,所以才认下来的。”
应该是原因之一吧,春瑶不想影响宁国的好心情,笑着点头:“是啊,华阳是重情重义之人。”
宁国想了想,又很是歉意地道:“会不会给华阳带来什么麻烦?你有没有告诉她,观中不会再有人为难她。”
春瑶心中却不免叹了一声,身居高位的公主怎会知道象华阳这样出身和地位之人的境遇,观中就算不会因为此事作难华阳,但必定也会有人因此事而生出不少流言来的。前一阵子因为小王爷对待华阳的格外不同,已为华阳招来了不少“轻狂”“心机深”的非议和指责,观中几位执事没少为难她。但春瑶不愿告诉宁国,以宁国的性情她会去要求执事们不许为难华阳,那又能怎么样呢,说不定还会为华阳再招来更多嫉恨和不必要的麻烦。春瑶只是点点头,笑道:“说了。”她一边又递上华阳绣好的“沙场点兵图”。
宁国展开来一看欣喜地道:“就绣好了?”她一边细看一边笑道,“正好可以赶在玉林生日之时送给他,他必会欢喜得发疯。”她想想李瑞钦接到这副绣图之时会是什么表情,居然有点猜不出来,玉林现在确实变得有些让人难以捉摸了,但不管怎么样,他见着这件生日礼物必定是开心的!想起上次李瑞钦见着华阳时竟会呆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她想着又乐得笑出声来。
原来是送给小王爷的,看着宁国的好心情,春瑶也笑着点了点头。
宁国欣赏了一会,忽然感觉这绣像上少年将军的眉眼怎么竟像极了玉溪?记得画样上的并不像啊!她迟疑了一下才问春瑶道:“春瑶,你觉不觉得华阳绣得跟原来画样上的不大对得上?”
春瑶早也一眼就看出来了,但不肯说出来,只笑着端详了一会儿道:“不会啊,我觉得还是挺像的。”
宁国不再说话盯着绣像又看了半晌,心中有些纳闷,难道是自己心里总惦着这个人,看着谁都觉得眉眼有点像他?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身为公主,她的信件一向都是有专人负责接管发送的,所以她和玉溪不可能通信,一般人能有的鱼雁传书在她却是不可能的。
她又想起李瑞钦待华阳的一片心思,李瑞钦此去参加科考其实未免没有博华阳青睐之意,但其实他与华阳也难有出头之日。慢说华阳的心思不可捉摸,即便是华阳有情有意,他们身份地位的悬殊也终将是难以迈跨的鸿堑……
正发呆,忽听春瑶轻声道:“公主该歇着了,我伺候公主梳洗吧!”
宁国才反应过来自己盯着绣图看得太久了,她不好意思再看下去,便点点头道:“把它好生收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