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38章 藕断丝绝(1 / 1)古月今生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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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父亲提出来的要求,令狐綯怔了一下,但很快就答应了。这段时间他常出入宫中安抚皇上并协理各项事务,不光是惶急无主的太后,连意志消沉的皇上也松了口,有意要将宁国的终身托付给他。即使以前玉溪真与公主有些什么两情相悦之事,他也不再担心了,现在他和玉溪之间的差距岂止是十万八千里?公主也就是一时的迷惑而已,看清形势后必会同意这门亲事的。何况玉溪明日能不能进入宫中尚在两可,就算进了宫,若想见到宁国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的。

李义山却不免有些激动,若真能借此机会入宫一趟,不知能否见到宁国?宫中发生如此剧变,不知她是否安好无恙?他并不敢奢望他们有什么将来,只求能同在一片天空下,知她生活得平静安宁即心安了。

第二天一早,令狐綯就带领道士打扮的李义山和玉岩进了宫,宫门层层把守的护卫倒也没看出什么破绽来,逢年过节各道观庙宇是经常派人来向太后问安的,文安大师自然也不例外。但在进入太后宫殿时,宫门外站立的一个小宦官却将玉溪玉岩拦住,从头到脚审视着,令狐綯忙又上前解释了一番。玉溪站在几步开外未作声,他对这些为虎作伥、横行不法的宦官极为反感,压抑着情绪淡然相对。小宦官将他们审视了半晌,并未挑出岔子来,便将下巴一抬示意他们进宫。

进得宫来,令狐綯带着玉溪玉岩向太后行礼请安,介绍了他们的身份,才递上文安的信,就听殿门外有人提高声音温和谦恭地道:“仇公公安,太后正在接见文安大师遣来的人,不知仇公公到此何事?”

一个傲慢而尖细的公鸭嗓子嚷了起来:“让开!仇公公掌管宫掖,自然要巡查进宫之人。”话音没落便已有几个宦官走进殿中,为首的一个身着红袍的老宦官,刚才宫门外的那个小宦官在一旁向他低声道了句什么。这红袍的宦官也不先向太后行礼,站定后用一双混浊不堪却又掩不住犀利的眼睛斜视着玉溪玉岩。

玉岩忙一脸嘻笑着向来人行了个道礼,玉溪感到那盯视的目光像毒蛇一般让人浑身上下不舒服,但身在宫中,他不想惹来不必要的纠纷,于是静静地用坦然的眼神迎向来人。

但他气宇轩昂的身姿、不卑不亢的态度还是让仇士良感到了不满,他上上下下打量着玉溪,半晌才阴阳怪气地从嘴唇中吐出几个字:“你是何人?”

玉溪还未作答,令狐綯就忙笑着一拱手:“仇公公,这位是文安……。”

不料仇士良居然毫不买账,阴恻恻地斜了他一眼:“咱家问你了?”

令狐綯有些尴尬,但居然没有反驳,沉默地向后退了一步。

在李义山的印象中,令狐綯是既自负又傲气的,竟不料他竟会在一个宦官的面前如此退让。玉溪有些讶异但更多的却是悲愤,听令狐楚说过这些宦官专横霸道,随意草菅人命,连朝廷官员俱不放在眼中,但在太后面前竟也如此跋扈!见仇士良阴森的目光频频扫向自己,玉溪不想在他面前卑躬屈节,只依然昂身挺立、淡然面对。

忽听仇士良桀桀一声怪笑:“文安大师出家之人,何得有此等仆役,只怕是假的吧!”

玉溪从容地答道:“贫道乃玉阳观云机道长之徒,只是闲云野鹤之人。”

仇士良围着玉溪绕了一圈,一双污浊的眼珠却不断地转动,凌厉的目光阴森不定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个人,让人感到有被恶狼紧盯着一般的寒意,他拉长了话音阴沉地问道:“闲云——野鹤——之人?”话音一落他顿时变脸,声音陡然变得尖厉刺耳又急促,“你究竟受何方乱党指使,来宫意图何为?”

玉溪一点不为他的声色威胁所动,仍淡然地道:“贫道受文安大师嘱托,特地来向太后问安的。”

仇士良居然不管太后尚坐在上面,一挥手道:“问安?我看你是居心叵测,给我拿下!”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宦官就要动手来抓玉溪。

太后显然也对仇士良进宫后的无礼表现不满,此时见他竟在自己面前擅自就要抓人,气得浑身乱颤用手指着他道:“你,你,你——”但她亦知道此时翻脸会造成更多的不利,只是自身的尊严又不允许她毫无表示。

“太后,”没等太后把话说出来,仇士良已截断了太后的话阴冷地道:“咱家是为了太后和皇上的安危着想,这宫中要是什么人都能进来,那岂不是将咱家的一番心血都白费了?”

“放肆!”随着一声清脆的叱声响起,一个着银红色衣裙的女子从殿门外走了进来,众人一看却是令狐绢,只见她不慌不忙地向太后行了个礼,边环顾四围边喝道,“谁这么大胆竟敢当着太后的面无礼?”

仇士良的脸上变了颜色,阴沉着方要开口,但令狐绢似乎这才看见了仇士良,忙热情地招呼道:“哟,仇公公!”她满面堆笑地向他道,“您老人家可是朝廷的忠良,护卫皇上的大功臣,怎么竟在太后宫中失了规矩?”

仇士良被她一呼一喝又转而满口恭维弄得还没反应过来,她却不等仇士良说话转身向玉溪行了个道礼,笑道:“玉溪师兄?方才听说文安大师派遣人来问候,我猜着了应该是你,果真不错!”她又转向仇士良介绍道,“仇公公一向不是正想寻觅些养生丹药、护身良方?这位玉溪道长是云机师父的徒弟,最是得云机师父的真传,公公今天可真是好运气!”

她一连串地发话没停下来过,根本不由仇士良插嘴,却在这之中将他的疑问全都解释了一遍,弄得仇士良开不了口,半晌只犹疑地盯着玉溪道了句:“果真是——修道之人?”

令狐绢似乎有些不满地笑了起来:“哟,我长了几个胆子就敢蒙骗仇公公?这还能假?这位玉溪道长是长公主也见过的,长公主马上就来了,你问问便知。”

令狐绢的话音才落,果然有宫女来禀报:“宁国长公主到!”

众人都将眼光转向门口,果然见宁国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一身简约便装身佩长剑却依然风姿卓绝,英姿飒爽中不见半点畏惧羞涩和矫揉造作之态。

仇士良本是因最近掰倒了王守澄而借机上位,甘露之变中他又反手控制住了皇上,将作对之人尽扫才得以大权独握。但他本不常在内宫进出,故已有许久未见过宁国,此时陡然见到便被她从容威严的气势折服,心想怪不得都赞宁国长公主是最神肖武后之人,他不由地躬身道:“老奴见过长公主。”

宁国睨了他一眼,虽恨不能立刻一剑就劈死这个阉贼,无奈皇兄已被这些乱贼所挟制,只得淡淡地道了一声:“公公免礼!”又转身向玉溪道,“多日不见,道长可好?”

玉溪不想真能见到朝思暮想的宁国,不免心潮激动,行礼作答:“长公主安!玉溪尚好,文安大师甚是挂念长公主!”

宁国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转过脸向太后道:“太后,这位就是我曾向太后提起过的玉溪道长!”

太后颔首点头,似乎真的忆起了宁国所提过的事,点头笑道:“果然仙风道骨,气宇不凡。”

仇士良见没人搭理他,不免有些讪讪然,自己只得慢慢向宫门口走去,快到宫门口时,仿佛想起来什么,又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宁国一眼。

宁国一心只在久别方得一见的玉溪身上,没有察觉到仇士良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倒是令狐綯注意到了,有些担心地望着仇士良的背影。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宁国坐在花园的亭子里,盯着萧瑟风中的落叶发呆,她越来越体味到这句诗里的无奈了。那日幸得令狐绢消息灵通,临机应变,玉溪方得以平安出宫。也幸得令狐绢通风报信,众侍女们一起相助,她才得以出了凤阳宫见了玉溪一面,但也就只是那么匆匆地一见,他们甚至未能说上几句话。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来真的是她想得太简单了,李义山和她之间的缘份不过像一根藕丝一般,纵然依恋,纵使拖得再长,但却是纤细无比。

太后那日见了玉溪之后又将她留了下来——如若不是借这样的机会,她们母女现在也是难以见上一面的!甘露之变后,事前一无所知的她也被宦官监禁在凤阳宫不准与太后、皇上见面,这偌大的皇宫竟成了他们的囚室。因顾忌周围众多的眼线,太后流着泪只道了一句:“谁要你生在帝王家!”

宁国想起了与文安别离之前,文安对出生帝王之家和无法把握自身命运的叹息,看来文安早已预见了自己的将来,只是不忍打破自己的梦境而已。她现在深深地体会文安公主为何会在父皇鼎盛之时选择了这条外人看来扑朔难解的出路,贵为公主,如若不想接受命运的摆布,竟只能出家!难道自己也只有文安公主这一条路可走么?想起玉溪曾因她的身份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而叹息,而现在自己却更羡慕他的逍遥与洒脱而不可得……

“公主!”令狐绢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在她身后一声轻唤,替她披上一件披风,“这里风大,小心受寒。”

宁国回头望了令狐绢一眼,甘露之变时,是令狐绢闻知消息及时带人赶来将太后和她护卫了起来,甘露之变后,又是令狐绢来回在自己和太后、皇兄之间牵线联络。如若不是令狐绢,他们母子之间的唯一的音信都会被这些阉贼隔绝。宁国一直很是感激,但玉溪来的那日,令狐绢在仇士良面前的表现不仅让众人钦佩,也让宁国产生了一点疑心。仇士良目前大权紧握,不但控制了宫中禁军,连长安城也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这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而令狐绢却能当着众人的面在谈笑间调侃、讥讽他并能让他愠怒而不发,这可是没几个人能做到的!

但是无论如何,令狐绢是多次帮助了她和太后的!这么一想,宁国不由地又打消了疑虑,向令狐绢问道:“外面有什么消息没有?”

令狐绢有些迟疑地望了望她,但还是开口了:“现在全城正搜捕玉溪,我兄长只能安排他早点离开……”

宁国一惊,坐直了身子:“为何?”

令狐绢垂下眼睛,她也不知自己为何竟要告诉宁国,但她不愿见宁国纠缠在情伤之中不得自拔,轻声道:“他写了两首关于时论的诗。”

宁国忙道:“什么诗?让我看看!”

见宁国眼中竟一片恳求的神色,令狐绢环望四下无人,从袖中取出一块薄帕,上面果然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宁国忙一气读下去,但当她读到“鬼箓分朝部,军烽照上都。敢云堪恸哭,未免怨洪炉”之时已泪如雨下,令狐绢忙劝慰她:“公主当心,别让人看见。”

宁国闭紧了眼睛,克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心中却波滔汹涌。李义山的才气她是知道的,但他一布衣之人,竟在宦贼横行之时敢于直言痛斥,诗中渗透着对宦官当道的愤慨、对皇上用人不当的批评和对蒙冤致死大臣的哀婉。她更知道此时在多少高官贵宦均三缄其口之时,李义山写两首这样的诗代表着什么!她睁开眼睛紧紧抓住了令狐绢的手,急切地道:“告诉令狐綯,一定要安全送他出城!”

令狐绢不失同情地望了她一眼,宁国很久不曾提起令狐綯三个字了,若是她自己的事,想必她说什么也不会开口求令狐綯吧。令狐绢不由有些惆怅地点点头:“公主放心!好在他秋闱无名,目前知道他身份的人还不多,”她顿了一下,神情里又有一丝担忧,“只是他这一去……”

宁国知道令狐绢没说完的话中之意,玉溪此次得罪宦官颇深,纵然能平安脱身离开,但他以后的功名也只怕是难成了!此外,他这一去,他们之间唯一的一丝细线也断开了,天高海阔,今生还能不能再见?她现在才想起来自己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可那日匆匆一面时她竟只会傻傻地望着他,什么也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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