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怀玥从栋梁酒楼连走带跑十里路程，终于来到幽深的巷口末端。青石窄巷的第三个转角是黑翎堂在扬州的第二个据点，与她上回去的不是同一个地方。

先前听了孙启灵的一番话，她便觉得有些奇怪，左右在扬州没别的事情，便想到每个分舵探个究竟。虽然多半是无功而返，却也比此刻坐等消息强多了。

窄巷绿荫成集，每每到了唯一透光的天井，才稍微多了点亮光。她一路走来，身边偶尔也会有三五个行人插肩而过，但她也能明确感到身后有人在跟踪。终于，从巷口出去迎着日光，便瞧见了扬州城规模最大的风月场所——春雪楼。

春雪楼是扬州东城靠马道最近的一栋三层大楼，彩楼欢门上挂着七层红灯笼，两边挂着一簇簇彩带系成的三色红牡丹花。早上花团簇簇，夜里灯火阑珊，也算是扬州的奇景之一。

管事老林领着她上三楼时，老鸨梦安妈妈就在花魁房中。房外有个客人一直在敲门嚷嚷，骂的话也不好听，直说月娘当上花魁没少了他的功劳，这时候有身份，要傍达官显贵，不招待普通客人了。

怀玥是换了男装才上来的，头戴斗笠，里面蒙着面纱，就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听这男人嘴里骂的，又觉得恶心。“老林，怎么回事？”

管事老林道：“也就是来找月娘麻烦的客人。风月之地嘛，难免有些口角。”

怀玥跟在老林后头，又问他：“月娘怎么了？”

管事老林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前些日子来的一个客人给了梦安妈妈三百两当作月娘的赎身钱，梦安妈妈看那客人是正经商贾，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怀玥想了想，“那月娘怎么想？”

管事老林道：“还能怎么想，人家念过书，会弄箫抚琴，于月娘而言，当真是难得一遇的知己了。”

怀玥点了点头，“噢，那客人只要不介意月娘的出身，那还是好说的。这事儿往后要是拌嘴时提起来，也是令人伤心的事儿。”

管事老林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不由得愣了一下，“月娘毕竟不挂红灯侍人，那客人是知道的。”

怀玥扬眉一笑，迎合道：“那就好，那就好。”可心里却想，那商贾是在春雪楼认识的人，一般正经人怎么会往这地方钻？要说是选花魁时一见钟情，还真的有些虚幻了。

谁没个山盟海誓，情深似海的时候？爱你的时候，国家大事犹如脚下淤泥，你如天地，心中梁柱，磐石不移；不爱你的时候，你如陪衬花草，如身上衣物，好看了就留着，不好看了就搁在一边，不喜欢了就丢了。

风月场所出来的爱情，哪个会单纯？沾过风尘，几个能片叶不沾身？

老林留怀玥在那花魁房间对面的厢房里等候。怀玥等了一会儿，才见一个身穿海棠红配绛紫齐腰彩裙的中年妇人开门进来。

妇人长得标致，虽施浓妆，但妆容精致，并未浮夸过艳，身形丰满，看着极有福相，随意一笑，那也是风情万种正是春雪楼的老鸨——梦安。“小妹妹，听说你是副堂主的人？副堂主怎么自己不来，却派你一个小姑娘来，不怕我梦安妈妈把人收了？”

怀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学那柴君岚露出一抹礼貌的微笑，“瞧梦安妈妈说的，把自己说成那山野贼寇似的。我呀，就是要在扬州留一段时日监视两家的动静，还望妈妈行个方便。”

梦安妈妈挥了挥手，示意让管事老林先出去，待门关上了，才坐在怀玥对首。一双含春的杏眼里夹带着狡黠的余光，“小妹妹，你可知道我春雪楼可不是一般据点？你要留下来也可以，老规矩，拿钱来，我就给你方便，怀钰小哥知道我规矩的。”

怀玥心里一个透心凉，直接冷到了背脊骨，一手撑着脑袋，就想死马当活马医：“唉哟，梦安妈妈这话说的，你瞧我这身上连个像样的细软都没有，怎么还掏得出您看得上的数额？我除了一身武艺，也就医术还有点价值，可我看梦安妈妈也不缺郎中。要不，您看看我有什么价值，不过我事先说明啊，我卖艺不卖身！”

梦安妈妈嗤笑一声，“你那俩三脚猫功夫能有什么价值？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了吧，怀钰小哥可不会让你直接来我春雪楼的！”

怀玥听言有些讶异，但也并未表露出来。倘若春雪楼并不是普通据点，那之前那家据点的老板为何会让她过来？但思及自己已经在春雪楼了，再出去难不保会与外头跟踪的人碰面，她怎么也得留到深夜才能离开。她想了想，轻叹一声，“算了吧，我还是实话实说好了。副堂主给我安排了差事，让我去监视梅园的动静，结果我不知天高地厚，闯祸了呗。那时见英武堂的人都去了梅园，我就想跟上去，怎知英武堂的人前脚刚进去，玄字卫就到了。”

梦安妈妈点了点头，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嗯，你接着说。”

怀玥一手撑着下巴，说道：“我也算是好运气，玄字卫没来得及动手，京洛山庄和平远镖局的人正好赶到。人一多，那玄字卫便返道回梅园护主了，我便假报自己是来找柴君岚复仇的，趁机溜了。”

梦安妈妈是收到了京洛山庄和平远镖局进城的消息，但并不晓得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事，现下听怀玥这么说，确实有些好奇。“你也算个聪明的，要不然也活不到现在。那你可还见到其他人？”

“其他人？”怀玥想了想，“您说的是司空正和吧？我又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但听平远镖局的人说，司空正和快进城了。”

“进城了……”梦安妈妈眼珠子转了转，转身便走了。管事老林过来将门带上，拉着梦安妈妈去了一旁，附耳说道：“里头那个就是怀奇英的女儿，怀玥。我们的人找画像对照过了，跟在柴君岚身边的就是她。”

梦安妈妈蹙眉道：“那她不就是怀钰的妹妹吗？为何故意要来我春雪楼？等等，不对啊，怀玥不就是和梅园的去严府闹了一场，然后招摇过市好几天了吗？那她怎么可能是怀钰派来……好啊，老娘竟给个丫头骗啦！”撸起袖子就要返回房里找怀玥算账。

管事老林拉住梦安妈妈道：“哎哟，祖宗，您还别管她了，我拖着她就行了。楼下秋阁里来了位不速之客，那还得您去应付。”

梦安妈妈挑眉道：“哪个不速之客？”

管事老林道：“是司空正和。”

梦安妈妈愣了一下，又问：“真的是他？他在我春雪楼里？”

管事老林道：“是啊，就在秋花屏阁中。”

梦安妈妈闻言，匆匆忙忙走了几步下楼，半道又回头道：“好酒好菜招待那丫头，给她来点半圆香。我若是一个时辰还不回来，直接进后堂，找两个人看住她。”说完挽着裙摆风风火火地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