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是她。”一上来,容嵇就放了大。他望着李婉儿的眼神很复杂,明明是在看李婉儿,却像透着她在看其他人,眼中有愧疚、和一些更沉重的东西。
那些东西太过沉甸甸,是李婉儿从来都没懂过的。
“哦?”李婉儿笑了笑,她不置可否,道:“为什么这么说。”
容嵇的脸与李婉儿见过的所有美男相比,是相形见绌的,他并没有多么好看,若挡住眼睛来看,甚至可以算是平庸、木讷。可是加上他的眼睛,这张脸却突然鲜活起来。他的眼睛像一汪冷泉,浮着细细的碎冰,清凌凌的冷光浮动间带着些让人惊心动魄的矜贵气度。
如何形容呢?
在藏书阁看见他眼睛的李婉儿,会脑补出一个矜贵冰冷的绝世帅哥,并喟叹于他身上神秘缥缈的气质,他的冰冷并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冷,而是由生长的环境所致,不知不觉产生的一层对外界的防备。
可当他“透过”李婉儿看别人时,那冰泉中的碎冰仿佛就融化了,温和的如同一汪春水,带着无限的眷恋。
拥有这样一双眸子的“冰美人”,若再加上一张与之附和的脸蛋儿,是很对李婉儿胃口的。
放在平时,李婉儿会这么想。
但如今,李婉儿兴不起一点调侃的兴趣,她甚至对那人的眼光产生了厌恶。
那厌恶里带着一丝嫉妒的味道。
她脸上本就不大真诚的笑意消失了,淡淡道:“容书官有话便说,再乱看,可休怪本宫无情了。”
容嵇眨了眨眼,他轻笑道:“别说这么可怕的话,容易崩人设。”
崩人设?
这现代化的用词,难道容嵇也是和她一个世界穿过来的?
李婉儿挑了挑眉:“容书官这可是来自报家门的?”
容嵇:“您这便是认了。”
“嗯。”李婉儿意兴阑珊道:“我不大喜欢‘认亲’,你有话直说就是。”
她忽然觉得移民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了,这才来了没几个月,先是碰到楚蒻一个移民者,紧接着楚蒻掉马甲没一天,又来一个容嵇。
“这个世界出了问题。”容嵇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的话,“这个世界的世界线,应该是容嵇辅助皇长孙登上帝君之位,然后他凭借着渊博的学识和辅佐皇长孙的功勋,成为丞相。之后人族会遇到前所未有的浩劫,他凭借着...”
容嵇的话音停了一下,继续道:“...帮助皇长孙和人族渡过难关,成为流芳千古的贤相。但他在几年前遇见皇长孙之前,就莫名其妙的死了,而我身为位面管理所的人,理所当然穿过来调查原因,并接替他的任务辅佐皇长孙。”
容嵇说了一大段话,李婉儿总结并简化之后,大致如下。
这个世界因为不明原因,世界线大部分都偏离了本来的走向,很多主导正面走向的人物都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魂飞魄散。他穿过来调查原因,借由身上自带的系统,发现主导人间气运的皇长孙,身上本该浓郁的紫气变得非常稀薄。
“所以你就在暗中引导她修了《紫微斗数》?”李婉儿颇觉心累,她揉了揉脸,道:“你知不知道你做了啥?找本正常的完整心法很难吗?你干什么非要把禁书给她修习,时间长了会死人的你晓得吗!”
容嵇却道:“不是我引导她修《紫微斗数》的。”
李婉儿不甚相信:“哦。”
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容嵇继续自爆:“我和她是情侣关系,很了解彼此的那种。”
“啊?哦,嗯?!”李婉儿本来打算敷衍他,防止身份外泄的,结果猝不及防一口狗粮,心情诡异极了:“......下次后面那句不用加了,车轮都碾我脸上了。”
她感觉尴尬的手脚都没地方安放——这代替容嵇的员工是钢铁直男吗?对着人家小姑娘上来就说“我和你的身体那啥过”,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说的话不是那个意思。”容嵇反应过来以后也有点尴尬,他的本意倒也不是膈应李婉儿,只是想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我是说心意相通!”
如果容嵇说的话是真的,那在暗中引导皇长孙修习《紫微斗数》的就另有其人。
容嵇将他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李婉儿。
在发现皇长孙学了《紫微斗数》之后,他将自己身上带着的可以凝聚灵气的玄元草给了皇长孙。他是个菜鸡,不晓得《紫微斗数》越往下练弊端越大、玄元草和七情惧混合可以致死,所以又给藏在暗中的人留了机会。皇长孙不知被谁下了七情惧,直接被毒死。
——谁说她凶就是崩人设的,明明这个看上去高贵冷艳样貌平平、对皇长孙痴心不改的人才崩人设!
李婉儿不由感叹道:“说实话,如果不说你是皇长孙的心上人,谁一上来就告诉我他做了这些啥事儿,我怕是会将你当成反派。”
这岂止会被当成反派,容嵇这一套骚操作下来,正经忙半点没帮,干的全是反派的事儿。
人设要是有崩坏度的话,他可能就剩那点渣渣撑着了。
容嵇也哑口无言,的确,他虽然顶着正派的头衔,但穿过来做的没一件好事,全给反派打助攻去了:“我也好后悔......如果不这么急着出任务,也许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来的是个经验够足的前辈,或许她就不用死了。”
这个她,说的自然是皇长孙。
李婉儿不知道该回啥。
安慰他这不是他的错吧,这又全是他作死的后果,而且他俩也没熟到那地步。
容嵇:“你能不能闭个眼。”
李婉儿:“咋地,你要偷亲我啊?”
她恹恹道:“虽然这具身体是我用的你心上人的,但我可没这种特殊义务。”
“......”容嵇:“你多想了,我只是有点想哭——你闭着眼睛,我可以假装她还在,还没有被我害死。”
他说着说着,声音已经哽咽起来。
容嵇看着李婉儿——那张脸明明还是那么熟悉,可皮囊下的人却换了一个,他那似有浮冰的瞳孔中有什么破碎了,化作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滚滚而下。
他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心上人了。
将万千气运系于一身的世界之女,是不会轻易换人的,他得知皇长孙命陨的消息后不顾一切的去找她,看见的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他用尽了自己的一切去救自己爱的人,可最终,他失败了。
世界之女的死是不可逆的,一死,就是魂飞魄散。
“行吧。”李婉儿无可无不可的撇撇嘴,她今天的性质似乎从一开始就不高,“我可警告你,不许对我动手动脚的。”
李婉儿闭上眼睛,对系统道:“统统,帮我看着点,他要是敢揍我,或者想动什么手脚把我挤出去救回皇长孙,你就用我的身体揍他!往死里揍!”
系统:“没问题,收到。”
于是一切就安静了那么一会儿。
李婉儿耳边十分安静,除去轻微拂过的晚风的声音,只能听见容嵇压抑而悲伤的哭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李婉儿听着听着,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系统突然开口:“你——明明很向往他们那样的感情,为什么却偏要摆出一副不屑的模样......”
“那你又和我认识了多久?”李婉儿闭着眼,她的眼前是一片漆黑,思维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敏捷。她感觉到晚风拂于面上,吹得她衣袖满盈翩飞,然后徒留下一襟寒凉。
在这微凉的风里,她嘴中轻轻吐出一句话,比风更凉:“你认为,你真的了解我吗?”
“其实,我不是不屑,我只是——恨,厌恶,嫉妒。”李婉儿用她那漂亮的唇,吐出极度恶劣不堪的话:“我不相信有一种爱,可以穿越生死,即使天人永隔、阴阳有别,依旧不可磨灭——就算有,为什么他们可以,而我却轮不到?所以我恨,恨那些拥有如此珍贵感情的人——”
李婉儿舔了舔干涩的唇,在这个惊心动魄之后的夜里,立于异世的陌生晚风中,对着“仅认识了几个月”的陌生“系统”,剖析着心中最见不得光的一面,释放着心里对世界最大的恶意。
“我嫉妒到发狂,所以我常常有一种冲动,我想毁灭,想抢过来。我还想销毁那些天生纯净而温暖的人,为什么他们可以一无所知的活在蜜糖罐里,我却要面对那些恶意?”
系统听得心惊肉跳。
他发现......如果对方说的都是心里话,那他还真没真正认识过她。
“但是——”明明只是一段脑电波,系统却听出了一种悲伤的味道:“我遇到过舍不得摧毁的人了,我再也不想做那些恶毒的事情了。”
系统现在没有身体,可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跳罕见的漏了一拍。
但李婉儿就像故意似的,话只说半截,留着最重要的那句不说,让人猜。
她再也没把剩下的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