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百里弘文在她对面落座,自始至终不失优雅。
萧琴轻笑:“我没有那么神,只是在慕容胜不断说我赢不了的时候一时起意罢了,况且那场争斗,百里家的缺席太奇怪了。慕容胜的宿敌是褚家,当他经过多年努力,知道自己依然无法复国之后,很自然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灭国震南王是个好助力。”
“谢谢,我当这是赞美。”
“呵呵,百里家一直不曾展露过真正的实力,可是我父亲临终前曾嘱咐我说,百里家与朝廷的牵连,其实要比慕容家还有复杂。所以百里世家其实是震南王手下的一只正规军吧。”
“萧琴不亏是萧琴,我夺得了你的眼睛,却夺不了你的头脑。”
萧琴并不恼怒,这些她早就猜出大概了。
“你的父亲太激进了,否则你们未必没有胜算。”
百里弘文是个人才,单就他潜伏于江湖中如此之久都没有露出半点破绽便可见一斑。只是,白世林本也是响当当的英雄,可惜没能稳主最后一盘棋。
萧琴不迂腐,什么“天降大任”都是皇室拿来麻痹百姓的言论,天下合该是强者的。这个天下讲究的是金戈铁马,是勾心斗角成王败寇,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百里弘文望着飘扬的血沫,不知道是在陈述还是在叹息:“我父亲,他老了。”所以才那么冒进,所以一步错,步步错,他怕自己看不到白家一统天下的那一天,结果却输了个彻底。这回,不禁他自己看不到,连他这个后人也看不到了。
功亏一篑。
“看不出来公子是个有野心的人?”
百里弘文却笑了,笑声中比平日多了不少张扬:“人活一世,短短数载,总要有些作为吧,总想轰轰烈烈的搏一次,成败倒并不那么重要。”
“倒也又道理。只是我们两个又是恰恰相反,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过平常日子,没有武林争端,没有宫廷斗争,中过最大的毒不过是吃错了巴豆,受过最重的伤不过是切菜切到了手指。呵呵,那多有意思。”
百里弘文静默半晌,竟是点点头:“那确实也是一种乐趣,可惜我却注定不懂欣赏。”
“让弘文公子见笑了。”
“尊上所中的可是咒术滴水穿心。”
萧琴却笑着摇摇头:“是千疮百孔,如今我这颗心,怕已经快要穿碎了,一到夜里便疼得厉害。”
百里弘文叹息:“你又何必故意轻描淡写,我到底是医者。”滴水穿心后期发作时的痛苦,哪里是区区“疼得厉害”四字可以概括的,若非要用四个字,也该是“生不如死”才对。常人往往忍不到这个阶段就已经自我了断了。
“那又如何,我自己痛便罢了,难道还非要形容得贴切,闹得大家都难受?”萧琴摇摇头,“公子还有什么事就都直说吧,说实在的,我现在怕冷怕得厉害。”到底是冬天,在外待久了就是不舒服啊,感觉额头似乎有点微微发热呢。
“我也不妨跟公子直说。”萧琴再度紧了紧衣领:“以弘文公子这次的损伤情况来看,要东山再起恐怕至少要二十年。公子也说了人生短暂,轰轰烈烈一次也就罢了,又何苦折磨自己呢。”
“若我说我并非为此事而来呢?”
“难道公子想要以我来要挟某人咳!”萧琴本想笑却是猛咳了一阵,“公子可别做傻事。我对于那家伙来说什么也不是,公子有这个时间还不如躲官兵躲得远一点,别徒添笑话,也让我最后的日子过得安稳些,积些功德,小女子日后升天也会多照萧公子一些,没准儿二十年后天下就姓白了。”
说完这话,不知道为什么,萧琴觉得似乎更冷了。
“尊上一说到这人似乎就格外的话多呢。”百里弘文却淡笑着摇摇头,“是不是别人心里有数,不过我此行也不是为了这个。”
“咦?莫不是百里神医来为萧琴治病来了?呵呵。”萧琴玩笑道。
“若我当真为此而来呢?”
“那公子跑了这么老远来给萧琴讲笑话,萧琴自然感激。”
一是滴水穿心之毒无解,就是百里弘文乃当世第一神医,她也不相信他有通天的本事。疆蛊咒历史悠久,今天被这个解了,明天被那个破了,那还叫什么毒,震慑力何在啊?有些东西的权威性,是不需要考证的,对于这点,她早就死了心。
而其二嘛,百里弘文不,他为什么要这么好心帮她?褚茹雪可是他的仇人呢。
“我当然也是有条件的。”
“那还是算了,”萧琴却是听也不想听的摇头,“我还是那句老话,萧琴一个盲女除了江湖朋友给点面子别的什么也没有,跟宫里的人没有牵扯,跟什么庐王也不熟,白公子的忙,萧琴帮不了。”突然,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萧琴下意识地回身。
百里弘文严重却是笑意渐浓:“有的人似乎不这么想呢。”
萧琴耳尖地注意到雪地里多出的脚步声正在朝自己靠近。
有温热的气息扑抚到睫毛上,凝出闪烁的冰晶。
“你给我适可而止。”在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
萧琴下意识心虚地后退了半步:“哈,功臣回来了,怎么都不先招呼一声?”人吓人,吓死人啊!
“庐王殿下到得刚刚好,要考虑在下的条件么?”
褚茹雪一身风尘仆仆,看得出是快马加鞭赶来的,只是一双眸子在听闻百里弘文说到“解毒”时候却迸发出难以抑制的光彩。
“那要看你是否真的如你所说那么有本事。”
“我不信,”萧琴凉凉地说道,“滴水穿心可是奇毒之一,到了后期就是华佗在世也解不了,别费劲儿”
“你闭嘴!”褚茹雪让萧琴气个半死,他理解萧琴不想拖累他的心思,可是用得着说得这么自豪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滴水穿心”又不是她研制的!
“从现在开始萧琴说的每句话你都可以当废话,继续说便是,如果真如你所说,你的条件我绝对会办到。”
百里弘文沉吟了一会儿,方才道:“其实尊上说得每错,滴水穿心确实无解。”不过“
“不过?”
“不过那是在现在。”
“你的意思是”
“滴水穿心的毒素混合之后,只有下毒之人才知道p方法,是因为毒素很难分辨得开,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找道解药。但是很,如果给我十年,我一定可以解开尊上身上这道蛊毒。”
“哈哈!”萧琴笑得有些张扬:“弘文公子,真是谢谢你啊,不过十年后我真的不需要了,留给需要的人吧。”她自认为自己最后一句中肯得令人感动啊。
褚茹雪却不理会萧琴,认真地道:“你是说你可以将这毒再压制十年?你有几成把握?”他知道这毒发作时十分痛苦,每次萧琴都过得生不如死,他真的怕有一天他自己会先看不下去。
“五成。”百里弘文如实相告。
“那你的条件是?”
“放了那些因白家而受牵连的人。”
褚茹雪沉默。
萧琴叹息道:“百里,那些对于朝廷来说是乱党,是余孽,我们无能为力,对不起。”
“不见得。”
萧琴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面向褚茹雪,拔高了一个声调:“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褚茹雪道:“白家如今已经只剩一个,其他人死得死,散得散,如今狱里这些,都是一些老弱妇孺,能有什么作为?放了又怎样?”
“你疯了!褚茹雪,皇帝是你兄长,不是你!你去跟他说,放了那些叛党吧,我要拿他们帮当初那个杀出皇宫的重犯萧琴换解药,你是脑子坏了,不要命了,你这个王爷也不要当了!”
“我早就不当了!”
这下,不只是萧琴,连百里弘文都怔在一旁。
“你说什么?”半晌,萧琴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褚茹雪叹息:“本来不想告诉你的。皇兄早有退位之心,奈何高驰年幼,缺人辅佐,正好想借此次论功行赏封我为摄政王辅佐新帝,可是我拒绝了。”
“理由?”
姐夫年纪也大了,他会有这个想法很正常,更说明他信任褚茹雪,没有对这个出色的臣弟起疑,这正是她所乐于见到的啊。
“萧琴我们已经错过了很久了。”
萧琴突然无话可说。
“你不要老是做自己想的,好好听我说,”褚茹雪拉着她坐下,沉沉地道,“我以前,总以为无论多久,只要你我都活着,一切总会好的。可是,那次在废墟我就知道,有些事不能等了,也等不起了。就是今天白戎不来,我也已经决定了。一旦我当上了摄政王,至少十年之内便再也没有时间离开皇宫。萧琴,你告诉我,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十年,而你呢,你还又多少日子可以等我?我真的不想一辈子后悔,还是说,你也想让我与百里煜城一般?”
那一头白发,诉说得是一世寂寞,一生得不得解脱。
百里弘文不由也感叹:“我知道这个时候我说什么都没有立场,但是,尊上,你该想想的,如果你所以为的付出并不是别人想要的,再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呢。当然你也可以把我的话相像成说服庐王的借口。”
“你不必说了我答应你。”褚茹雪斩钉截铁地道,“明日我便回宫将此事说与皇兄,不计代价也会放出白家老但你所说过的话,也要记住。”
“多谢。”百里弘文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