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第二日还是没有去找秦笙,因为整整一天,长空玥就像一尊门神一样抱着剑站在门侧,只要她一打开门就会笑眯眯地上前,“姐姐想去哪里呀?”
云深深深地觉得当年不是救了个乖巧的弟弟,是救了个小祖宗。
关键是那眼神真诚无比,整个人就像一只摇着毛绒绒的尾巴的巨型狗狗,乖巧得不行,让她连脾气都发不出来。
直到日暮西山,云深第十七次打开门时,终于不见了长空玥的身影,她长吁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晚霞落在她眼底的深潭上,波光粼粼,流光溢彩。
她运轻功轻轻巧巧地越过庭院落在大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然后蒙上面纱,走进人群,穿过几条街道,又在小巷子里弯弯绕绕了一阵后终于停在了一个爬满绿藤的木门前。
她没有敲门,而是径直推开了那扇木门,门后是一个简单的小庭院,院内摆着几盆花,中间的架子上晒着草药,一个荆钗布裙的少女低着头认真挑拣着,她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眼神中透露着惊喜,嘴里咿咿呀呀了几声,朝云深福了福身。
云深朝她点点头,便向那院中的茅草屋而去。
屋内摆设颇为简单,一床一桌一椅,桌上零零散散地摆放着几个小药瓶,那床倒颇为雅致,床柱上雕刻着几朵梅花。
云深轻轻一按一朵梅花的两片花瓣,床吱嘎吱嘎地响了起来,床板下沉,渐渐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云深端起一旁的烛台走了下去,洞口又自动在身后合上了。
就着烛台的光,云深走下了长长的一段台阶,然后她把烛台放在台阶上,扭动了左边墙壁上一个狮头石雕,两边墙壁上的火把倏地亮起,刹那间长长的甬道灯火通明,脚步声清晰地在狭窄的甬道里回响。
烛火摇曳着,光影在斑驳的墙壁上流转,云深又走了许久,眼前终于豁然开朗,一座雄伟壮丽的地下宫殿印入眼帘,昏暗摇曳的烛光中,仿佛幽冥地府里鬼气森森的阎罗殿,令人心生恐惧。
两个守卫见是云深,恭敬行礼退到两边,打开了大殿的门。
云深静静地走了进去。
整个大殿的地面都用白玉铺成,殿中央的王座上镶满了流光溢彩的珠玉宝石,一个紫衣美人侧卧其上,她生得极美,眉间一点殷红花钿仿佛鬼王的血泪,妖魅得动人心魄,兴许是常年不见阳光,她的皮肤几乎与云深一般病态地苍白,琼鼻朱唇,一身惑人媚气与森森鬼气。
听见声音,她几乎条件反射地睁开眼,可一阵的凌厉过后却是无尽的茫然,妖魅的脸上却有一双孩童般天真懵懂的眼睛。
“五师姐,别来无恙。”云深温柔地朝她微微一笑,“我是小九。”
她已经习惯了每次见面都要重新介绍一番自己。
那大美人依旧懵懵懂懂一脸好奇的样子,惑人的声线却是纯真的语气,“你是我的师妹?”
“是,我叫云深。”
“可我总觉得我的九师妹不叫这个名字。”她嘟起嘴,满眼疑惑。
云深笑了笑,“你记错了。”
“落落,你该吃药了。”一旁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云深循声望去,见封昀坐在轮椅上推着轮子缓缓而来。
他冷冷地望了一眼云深,目光转回琼落身上时又化成了水,“落落,你该吃药了。”
琼落几乎是兴奋地跳到了他面前,上前揽着他的脖子撒着娇,“我要阿昀陪着我一起喝。”
他温柔地吻了一下琼落的眼睛,“落落乖,阿昀要和九师妹谈些事情,你先去喝好不好。”
琼落有些委屈,妖媚的狐狸眼中水光潋滟,“不能让我知道吗?”
“不能哦。”他用了哄孩子般的宠溺语气,“落落乖乖的,好不好?”
“好吧,那阿昀也要记得按时吃药哦。”那紫衣美人抱住轮椅上的男人,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然后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说吧,你来做什么。”封昀望着琼落消失的方向,声音冷得像块冰。
云深早就习惯了他的态度,“我想请你帮我调查一个人,映玉公子秦笙。”
封昀眸光闪烁了一下,“秦家大公子秦笙?你调查他做什么。”
云深沉默了一下,“我觉得他,有些奇怪,他给我的感觉非常熟悉,像极了一个人。”
“像楚收?”封昀几乎是嘲讽一般的语气,面对云深霎时暗流涌动的眼眸,他冷笑了一声,“能熟悉到让你来碰我的灰,除了楚收还有谁。楚犀,你不会觉得,是楚收死而复生了吧,当年你可是亲眼看见他死在你面前。”
他扯了扯嘴角,形状漂亮的眼睛盛满讥诮,目光触及云深苍白的脸,又嫌恶地别开了,“楚收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一副痴情的样子又是惺惺作态给谁看呢,这世间可没那么多他那样的傻子,轻易掉进你的陷阱。”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眼睛里的恨意明晃晃得刺痛了云深的眼,“楚犀,你装得不累吗?”
一连串的质问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止不住地咳嗽了几声,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他始终没有直视云深,似乎看她一眼都让他分外恶心。
他永远记得那个明月高悬的夜晚,那个他印象中纯真善良的小师妹一身红衣站在血泊之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崩溃地倒在他怀里的琼落,眼神冷漠又凉薄。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抱歉,五师姐。”
她的眼睛黑得没有一丝光泽,像地狱里面对血腥与罪恶无动于衷的执行官。
那一瞬间,他终于意识到,他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与他们一起嬉闹长大的小师妹,她是权倾朝野的摄国公主,是雷厉风行的未来帝王,她有最深沉的心机,最狠辣的手段。
也有着,最精湛的演技与最持久的耐心。
她会利用所有她能利用的一切,包括那些在她眼里毫无意义的感情。
帝王家的人,最是无情。
当听见她夺位失败发疯而死的时候,他的心却像堵了一块大石头般,他恨她,恨她骗了他们所有人,恨她害得琼落发疯,他劝自己说她罪有应得何必为这种人浪费情绪,可他脑海中却浮现出她刚拜入师门时的样子,年幼的小公主牵着隐卫的手,明媚的大眼睛里像盛满世间最温暖的光,不见一丝阴霾。
“当初你救了我的命,所以我答应给你提供情报,但我们也曾约法三章,我不是你的下属,我有权利不告诉你不威胁你利益的情报。”
云深眼底一暗,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不过她还是点点头,“我尊重你,也尊重我们的约定。”
封昀转过身,推着轮子朝黑暗处驶去,“那我便不奉陪了,云大小姐自便吧。”
云深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后背,握了握拳还是转身朝大门走去。
对他,对他们,她问心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