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那声音响起的一瞬间,云深的心就沉了下去,她垂在腿侧的手紧紧攥住了衣裙,光滑的绸缎此时宛如冰冷的月光被她紧紧握在手中。
他终究还是来了。
剑阁长老作为在座最为有资历的老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凌厉的眼神打量着门口这个来者不善的少年,沉声喝道:“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我武林大会?”
门口的少年身着绛红衣袍,艳丽张扬的颜色仿佛暗夜里悄悄流淌开的鲜血,肌如莹润白玉,色若春晓之花,上挑的眼角一点殷红之色衬得原本精致的凤眸越发妖异惑人,带着颠倒众生的媚色,但那眼中却是深沉如墨,黑得仿佛没有一丝光彩,在红衣映衬下显得越发诡异,仿佛被什么恶鬼盯住了一般,令人背后冷汗潸潸。
他的声音也如这身行头般华丽低沉,带着妖异又慑人的媚色,“我是你爹。”
那剑阁长老一向为整个武林所敬重,何曾受过这般羞辱,当即大怒,气得满脸通红,“哪来的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我剑阁岂容你羞辱?”说着拔出随身的长剑就向长空玥刺来。
萧珣立刻想要起身,却被云深拉住了,云深轻微地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哥哥,莫要插手。”
今天的武林大会注定不太平,谁当上武林盟主她都无所谓,但是她不希望萧珣和风过崖扯进去。
长空玥既然敢只身前来,就必定能保自己全身而退。这一点上,她对他还是颇为了解的,他的轻狂骄纵从来都是有依仗的。
“姐姐,你可真是狠心呢。”她听见他的声音轻飘飘地浮在她耳边,仿佛情人般温柔缠绵,引诱人不知不觉堕入艳色织就的地域。
她没有抬头,耳边只余两人交手的声音,四周桌椅瞬间七零八落,碎裂的木屑四处飞溅,很快传来一个重物倒地的声音,抽气声此起彼伏,慢慢归于一片死寂。
他不急不慢地往前走,仿佛在自己庭院闲庭信步一般,下摆在地上拖过发出摩挲声,时间仿佛被拖得也无比漫长。
他停在云深的面前,直视着上座的秦岩,妖媚的眼含着十足的冷意,“秦盟主,您觉得呢。”
秦岩歪着身子,玩味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长空玥,突然豪爽地哈哈大笑起来,“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敢问小公子是哪个门派的高徒?”
“我啊——”他尾音轻轻挑起,眼神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云深。
云深抬起头,望着他精美绝伦的侧脸,红色的确适合他,张扬肆意又诡异森森,衬得他仿佛踏黄泉忘川而来的幽冥使者。
她的眼神极冷,又带着一丝倦怠与无奈,仿佛他所做的一切在她眼中都无比的幼稚可笑。
他压住心底想毁灭一切的疯狂,笑得张扬肆意,宛如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我是九幽殿殿主,长空玥。”
九幽殿,上古传说中那位魔族公主创立的魔宫。相传那位公主弑神取骨,在神骨之上燃神魂以滋养魔树九幽引,养出令六界胆寒的九幽卫。
他以它命名,再造人间地狱。
“九幽殿,你创立的?”秦岩似乎一点都不关心如今的局面,反而兴致勃勃地与长空玥交谈起来。
长空玥侧过脸,几乎是对着云深,一字一句道:“三个月之内,它将会成为江湖不可超越的存在。”
这句及其嚣张跋扈的话一出口便引得众怒,几乎立刻有好几个门派的人站起来想好好收拾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却都被秦岩抬手示意压下去了。
秦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样啊,那我就投长空殿主一票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位秦盟主一向不太靠,可看人却是极准,江湖在他管理的几年里也是风平浪静,比起以往纷争少了许多,是以江湖中人虽然不太看得惯他随意的形式态度,却对他颇为敬重。
如今他这般说了,立刻有几个声音附和。
有人保持沉默,有人面露挣扎,有人眼里都是算计,有人交头接耳,有人不断偷偷打量着周围的神色……
“萧崖主,您觉得呢?”秦岩突然开口,将所有的注意力引向萧珣。
萧珣在心头骂了一句唯恐天下不乱的老狐狸,面上却仍是之前潇洒风流的模样,懒洋洋道:“风过崖一向不过问江湖之事,秦盟主自己决断就好。”
江湖之上之前见过长空玥的人极少,却也并不是没有,若是被人认出来了,风过崖自然摘不干净。
不过看这臭小子的意思,倒是并不想把这事儿捅出来。
刚才他那句话,与其说是说给云深听的,不如说是说给他听的,他是在告诉他,很快,风过崖和他萧珣都会被他死死压在下面,他的掌上明珠终究会落到他的手中。
他做梦!
他从三年前那个夜晚就发过誓,除非他死了,谁也不能再伤害小九一根毫毛,他绝对不会再让当年的悲剧重演。
长空玥和当年的楚覃简直如出一辙,他毫不怀疑小九若是落在了他的手中,所有的一切都会再次上演。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黑暗的高塔之上,那个从前高傲骄纵的小公主被沉重的铁链锁住手脚,面色苍白冰冷得宛如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眼中无尽的死寂与空洞像一根针深深扎在他心尖。
他把她当做他的亲妹妹一般疼爱,她是他的掌上明珠啊。
就算赔上风过崖,赔上他自己,赔上所有的一切,他也不会让这个恶魔沾染上小九半分。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云深微微挪动身子,重叠的衣袖之下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仿佛当年琼华山之上,那个总是吊儿郎当的少年每天牵着那个孤僻冷漠的小公主去逛山林,美其名曰熟悉地理环境增进同门感情。
他对她的好,真心实意,无关风月,她知道的。
所以她回报以同样的信任与关怀。
人非草木。
长空玥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眼中墨色更浓了几分,藏在袖中的手掌紧紧攥成拳,指甲深深刺进肉里,鲜血渐渐漫了出来。
姐姐啊姐姐,为什么你心中,总是有那么多人。
为什么你的心中,纵是无关风月,最重要的人也不是我?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