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最不想叫你姐姐。”他的声音极幽沉,隔着弥散的水雾,轻飘飘地落在她耳边。
云深头靠在浴桶的边缘,抬头望着那飘散的水雾,濡湿的眼睛里似有波光粼粼。
但他也知道,若是有一天,她连姐姐都不让他叫了,他们就真的走到尽头了。
云深没有说话,静默的空气仿佛流动的水一般在一门之隔的两个空间回旋,时间滴滴答答仿佛梧桐上的露水落在空阶上,让人冷冰冰的心微微一颤。
“阿玥,你为什么喜欢我?”就在他以为她再也不会说话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道。她的声音有些虚弱,却还是一贯珠玉坠地的清冷空灵,沾着水汽更仿佛来自天边般虚无缥缈。
长空玥眼中的幽沉霎时被茫然所取代。
是啊,为什么喜欢她呢。
是因为那日破庙中她救了他吗?
还是因为这三年来朝夕相对她对他悉心教导?
或者,只是因为,那夜黑暗中她一身烈火般的红衣,在那一瞬间烧进了他的心里,烈火燎原。
他想抓住她,像抓住最后一丝温暖与希望?
他不知道。
“我不知道。”长空玥望着门,似乎透过这扇门望见了那个他融入骨血中的女子,“但是姐姐,我知道我是想要你的。无论是因为什么也好,就算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也想要你留在我身边。”
他低下头,凤羽般的睫毛遮住眼底的幽沉暗色,“总有一天,你的心也会属于我的。”
“不会。”她斩钉截铁的语气让他心底一阵抽痛,他眼中深海海底似乎有妖兽即将破海而出,血色渐渐漫延上平静的海面。
他平淡地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一般,“挖出来,不就是我的了吗?”
他笑了笑,平静中有一丝诡异的痴迷与缠绵,“姐姐,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里吗?我喜欢你的眼睛,那双深海一般的眼睛。”
只有我看得到,那海底掩藏了多少血肉白骨,多少冤魂厉鬼。
“姐姐,你看着那个人的时候,眼神总是那么温柔,温柔得都不像你了,可是你不是这样的人,那个人对你来说只是黑暗中的光,一种无奈与痛苦中温柔的慰藉罢了,姐姐,那不是爱。或许他爱你,但是啊,你怎么确定他爱的是真实的你呢,姐姐你在他面前,应该是七分真心三分表演吧,你不敢让他看见真实的你。”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刺在了云深的心底。他说的对,七分真心三分表演,她在秦笙面前,楚犀在楚收面前,都是这样的,她在情感上依赖他,在现实中却处处提防着他。
这是她的本能,待人处事,从不付出十分真心,永远都给自己留上几条退路。
长空玥听见里面哗啦啦的水声,他知道这是她出浴了在穿衣服,他在脑海中想象着她清水出芙蓉的模样,一股焦躁与烦闷爬上原本就各种情绪冲撞得发疼的脑子。
他想冲进去,他想抱住她,他想将她揉进骨子里。
他想要她,想得灵魂都在颤抖,在发疼。
在他对着明月喝得烂醉的时候,在他孤身在一群死士中满身是血地厮杀时,在他伤痕累累地缩在阴冷的大殿王座上喘息时,她在对那个人温柔地笑,眼睛里是亮晶晶的星星,她跟着他一一拜见秦家的长老们,也许,也许她还在那个人首身下婉转承欢,海棠带雨。
姐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疼呢。
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就让我死在那个破庙中,腐烂发臭,被乞丐踢打,被老鼠啃食,也好过现在的痛不欲生。
我想毒哑你的喉咙,割掉你的耳朵,挖掉你的眼睛,砍掉你的四肢,把你藏起来,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我想喝你的血,吃你的肉,让你完完全全属于我一个人,让我们彻底融为一体。
我只是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啊。
门吱呀吱呀地被打开了,阳光落在她身上,她黝黑的眼中依旧空无一物,一片死寂中隐隐传来乌鸦的啼哭,“阿玥,带我四处转转吧。”
长空玥眯起了眼睛,“姐姐是想观察地形伺机逃跑吗?”
她像从前一样伸手抚摸他的脑袋,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温柔,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不过是想看看阿玥现在有多厉害罢了,不行吗?”
他讨厌死她这副温柔姐姐的样子了,永远的纵容,永远的迁就,永远,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颔首望进她眼睛深处,也如从前一般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姐姐想要的,阿玥都会给你。”
九幽殿是在原先魔教的废墟上建起来的,地处高山之上,地形陡峭,是以当年魔教覆灭后再也无人踏足这里,所以也没有人知道这里悄无声息又建起了一座九幽殿。
没有雕梁画栋,没有亭台楼阁,这里的一切都是压抑而阴沉的,冰冷的玉石与玄铁,高耸的乌沉木,诡异的血色图腾,宛如一座华丽死寂的人间地狱。巡视的暗罗卫们穿着同一的黑色劲装,鬼脸面具遮住了容貌,露出一对对一模一样的麻木空洞的眼神,在这宫殿里仿佛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飘荡。
“姐姐觉得这里如何呢?”长空玥幽深的目光落在云深平静无波的脸上。
云深颇为直白地道:“极丑。”
长空玥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显然他的好姐姐的心理素质要比他想象中强上许多,这会子还一如既往的直白到嚣张。
“姐姐想去参观一下九幽殿的监狱吗?”长空玥道。
云深突然停住了步伐,“阿玥,你是不是觉得,我看上去像那种没见过血的小姑娘?”
长空玥轻笑了一声,“我哪敢呢,我不过是想让姐姐,多了解一下真实的我罢了。”
从前那个清朗如溪上浮雪的少年,美丽皮囊下真实的腐烂恶臭的灵魂。
云深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
便由着他吧。
这个阴郁冷漠的少年,她当年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们是一种人。
骨子里沉睡着杀戮的疯狂与绝望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