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手术室出来,打开从限制区通往非限制区的门,转身走过又长又窄的行道,进了更衣间。她摘下口罩、帽子,扔进黄色垃圾桶,脱掉洗手衣,换上一件米白色的羊毛衫,扎在海马纹的半裙里,系上驼色的丝绒腰带,走到镜子前,解开橡皮筋,挽好的头发瞬间散开,齐肩的黑黝黝的羊毛卷,额头上还有一圈被一次性帽子长时间压着的印子。她理了理头发,从包里拿出一只口红,胡萝卜色的唇色衬得皮肤愈发的细腻白嫩。她几乎从不化妆,忙碌工作之余,尽量做好皮肤清洁、保湿与防晒,用的大都是一些医美护肤品。她看着眼前这个人,冰冷的眼神,嘴角没有一丝笑意,这一天算是安稳度过了。安稳这个词,让她觉得安心,至少没犯下什么错误,医生这个职业,容不下一丁点失误。安稳这个词,也让她觉得可耻,心底嘲笑自己的胆小,二十几年来,每当站在分岔路口,不管是否乐意,总是会做出最保守的决定......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她拿起手机:“喂?余主任,不好意思,我马上就下来了。”
中医科的李主任三天前就来办公室打了招呼,今天请吃饭。上周他老婆在产科成功诞下一子,两人今年都四十好几了,大女儿明年夏天也大学毕业了,但赶上好的政策,总想身边多个孩子陪着,全家人都很高兴。李主任和科室余主任平日里交好,明确指示这天上班的医生必须全部去,下班晚的可以搭他的车过去。恰逢今天她上手术班,一天下来五台手术都跟余主任搭台,她平时很少参与聚餐,但今天,是躲不过了。
走出医院大门,迎面就是一股刺骨的冰凉的风,她立马把驼色的妮子大衣披上,迎面的还有不远处公路边余主任的车,车窗里的人纷纷朝她招手,示意她赶紧过去。
“小程,太难得了吧!”张医生惊讶的语气,逗得一车人都笑了。
她微笑着指了指掌握方向盘的余主任,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余主任接过话去:“小程是我们科室最小的一员,只比我女儿大一岁,你们这些已婚人士不要隔三差五的给人家介绍男朋友。”
一车人唏嘘的声音。
“我们介绍的人,小程一个也没去见过,见都不见,万一喜欢呢!”
“就算介绍,也要像我一样用选女婿般的眼光为我们小程严格把关。”
“是是是,您是主任,我们方方面面都应该向您学习。”
这融洽的氛围全都是因为她,单身女青年,虽然年纪是车里最小的,但以她二十四年来敏锐的洞察力,总觉得今晚会发生什么事。
停好车,李主任已经走过来,热情地搂着余主任的肩,并招呼着其他人进入餐厅就坐,包间里有两张大圆桌,她挨着张医生坐下。
一个陌生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哎哟!你就是小程吧!”
她和张医生几乎同时转头去瞧,是一位穿着黑色皮草,打扮精致的女性,年龄估摸着接近五十岁,皮肤状态极好,右手无名指上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钻戒格外耀眼。自是摸不清头脑,她赶紧把椅子往旁边轻轻挪了一些,站起来微笑问好:“您好,我是博爱医院妇产科医生程蔚蔚。”
“真好,确实好,比照片还好看。”说完她朝余主任点点头,一把握住程蔚蔚的手:“小程啊,把你吓着了吧,我姓辛,以后你就叫我辛阿姨。对了,我儿子在来的路上,他嘛,虽然没遗传到我的基因,但也还是不错的。”
这一桌子的人都对着余主任鼓掌,她杵在那儿,满脑都是问号,以后?儿子?相亲?Oh,no!!!
余主任在隔壁桌喊话:“辛姐,快过来喝酒,年轻人的事,我们桥搭好即可。”
“小程,那辛阿姨过去了啊。”
“好的,辛阿姨。”
她坐下来,张医生立马凑过来,两眼欣喜,一脸八卦:“小程,别害怕,我们做哥哥姐姐的待会儿给你扎起。”
刘医生说:“我们即将围观一场大型相亲秀,想当初我来的时候也是被各种介绍,人家曾经也是小鲜肉呢!”
“呸呸呸,刘丽你要不要脸!”一桌子的欢笑声都与她无关,她拿出手机赶紧给好朋友发信息:凌萝!十万火急,救我。而此刻的凌萝正在专心地给孩子们上德育课,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程蔚蔚内心极度“绝望”。
前菜已上。如果辛阿姨的儿子来不了,信女愿吃素一周。
刚刚埋下愿望的种子,下一秒现实就告诉你是异想天开。
“儿子!”这一句“儿子”对她来讲犹如一道闪电劈在她的耳边,背对着包间的门,是她此刻唯一的安慰。从饭桌上其他人的反应来看,好像并没有那么恐怖,那个人先去隔壁桌打了招呼,忽然的安静,没错,就是现在,出现余主任的声音:“小程!”
程蔚蔚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转过去——
“程小姐你好!我叫王弋楚。”
她看到眼前的这个人,脸上浮现出笑容:“你好,我叫程蔚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