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姑娘找到齐王殿下的时候已经是日薄西山的日子了，一株渭水旁的百年垂杨柳在夕阳里将自己的影子拉得很长。

金色如残血的骄阳已经被远去的西山所遮挡，那株垂杨柳与奔腾两万余里的渭水一起享受着来自于骄阳的最后一缕馈赠。

赵姑娘站在夕阳的余晖里，一言不发的看着那个男孩静静地坐在那个柳树下，四周很安静。

赵毅和那些身着重甲的武士早已经不知所踪，也许正站在某个角落中遥遥远眺着这边发生的一切。

李陵静静坐在那条奔流不息十万年的渭水旁边，一言不发的看着那条不语不言的长安城母亲河，

不知何故，以往奔腾汹涌的渭水并黄河，在这处水面却平静了下来，给予了所有人都可以宁静下来的魔力。

长安城中数十万居民倚仗着这条或汹涌或平静的河流存活。

长安城中从来没有真正的感情与信任，所有被隐藏在信任和虚无感情背后的只有藏身于黑暗的背叛与攻击。

但这条无数次用鲜血验证的真理与真相并不适用于赵姑娘，赵姑娘出身侯府，长于李陵身侧，数十年相伴的时光，赵姑娘早已经是李陵人生与内心中不可分割的一个部分了。

三关九塞的岁月让赵姑娘陡然间发现，当齐王李陵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自己的生活并不快乐也不完整。

但对于困在长安城内，卷入帝国政治漩涡中不可自拔的齐王殿下而言，陡然间消失不见的赵姑娘又何尝不是自己生活中不可割舍的部分，宛如那缕金色阳光对于这株百年杨柳一样的地位。是生命中熟悉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赵姑娘挽着自己的裙摆，静静坐在了李陵的身侧，用右手托着自己的腮，静静地看着金色阳光中的平静渭水。

向着赵姑娘的方向瞥了一眼，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后，虽然暗中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却没有松开自己紧皱的眉头。

李陵看着几乎毫无变化的赵姑娘，心中起伏不定，难以抉择着一切，帝国与自己的前途未卜，不管怎么样的选择势必要连累赵姑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拿赵姑娘怎么办。

如果这十万新军统帅之位也只是皇帝用来为李政铲除政敌的一个计划，那么自己和眼前这个千里迢迢赶回陪在自己身边的赵姑娘会一起陷入极大的危险中。

……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我随时可能会死，皇帝也不会放过我的党羽的。”

夕阳中的两人并立坐在柳树下，如同金丝撒遍人间的最后一缕夕阳，颜色鲜明却不炙热，如同黄金色般的河水与阳光中，两人的影子连成了一片。

“我离了长安不过三月，却很想长安城中的烤饼，吴家烤饼如同薄纸般的饼中夹杂着鲜美可口的肉馅，让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的美味。”

赵姑娘扭头看了看李陵的脸，齐王殿下的眉头仍然紧皱着，没有一丝松开的意思，也没有让赵姑娘有一丝放松的迹象。

赵姑娘在金色的阳光中看着那个人，他一直都是长安城这个毫无人情的政治漩涡中，自己心中顶好顶好的人。

“皇帝如果真想杀我，你也不会安全的。”

李陵看着那个身边的女孩，往昔种种尽皆涌上了心头，也让齐王殿下向来毫无波动的心中涌起了一丝丝的波动。

帝国的政治漩涡向来都不是适合人生存的地方，也不是能够存在温情的地方。

“你不应该回来的。”

李陵的声音毫无波动。

“天下没有我可去之处了。”

赵姑娘的声音也如同齐王殿下一样平静。

“可我马上就要被卷进这帝国天下的政治漩涡中了。”

齐王李陵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就如同那片被微风陡然间吹皱的湖水。

“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赵姑娘坐在李凌的身边，声音与眼神毫无波动，就如同无风无皱的西子湖心。

“我只想死在你身边，从五岁起那天就是这么想的了。”

赵姑娘起身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尘，在斜阳里拉长的影子中慢慢踱步。

“你……”

李陵想说的一切截然而止于一个你字，他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如同赵姑娘一样站起身来，站在了他的身侧，任由残血夕阳间将他们二人的影子融合在金丝般的渭水间。

“那我们回家吧……”

赵姑娘迎着夕阳，在如同金子筑成的模具中，残阳垂柳，如同拉成金丝般的柳叶枝对着自己的齐王李陵展颜一笑，如同当年两人的初见。

……

李治挥手决定天下浮云的时候，赵府站在岁李陵这边的人并不只是只是披上旧日衣甲，赵将军甲胄上飘扬的白珥象征着一个旧日的时代，那个在紫禁城前只身喝退百万军的赵毅将军，用尽全力保卫着自己的信仰与时代。

所有人都知道帝国的命运已经彻底在李治手间翻转了，偌大的皇宫更是只剩下了城门楼子上手拉着手的李陵和赵姑娘两人了。

那个年仅五岁的赵姑娘紧紧的站在了李陵身边，小小的赵姑娘站在李陵的身边，用自己小小的手紧紧拉着李陵哥哥的手，睁大了自己的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的百万军的旌旗。

所有人都以为那个五岁的年幼赵姑娘只是因为第一次害怕，所以才一直紧紧的拉着李陵的手，只有赵姑娘自己知道。

那天自己是准备好和李陵一起死的，自己之所以紧紧拉着李陵的手，只是想和他一起死的。

所以也从来没有人包括李陵知道，赵姑娘从五岁开始的那年就已经准备好和李陵一起死了。

后来的后来，赵姑娘努力习武，娇嫩幼小的双手布满了老茧以后，名动天下的小赵将军却仍然依旧选择站在那个五岁姑娘的选择的位置上。

从赵将军到赵姑娘，从沙场征伐到爱情或是亲情，赵氏的忠诚从来不会被时间所动摇。

……

“你会后悔的……”

迎着夕阳，初平四年四月初四的一天即将迎来终结。

赵姑娘与齐王殿下慢慢踱步于长安城西大片的低矮压抑的平民区中，夕阳在他们的身后留下了千奇百怪的影子，只有两人的影子是一直连在一起的。

“知道了，选择你这个人大概会是我这辈子最冒险的选择了。但既然选了你，我才不会后悔呢。”

赵姑娘挥了挥手，在夕阳留下的阴影中留下了一片好看的影子。

赵毅和二十七重甲武士慢慢跟在两人身后，就如同兵变那日的情景一般，只是这一次，齐王殿下终于还是站在了这些拼死保护他多年的人前面。

“这一次，请让我来保护你们了。”

李陵转头看着那二十个保卫了自己十多年的义士，心中做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