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待着他的故事,可他却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才挑了挑唇角露出一丝浅笑:“其实无极镇外并非我们第一次见面,你都不记得了,以前你叫我铖哥哥的。”
我自有记忆起,便生活在一个幽暗狭小的山洞中。这里有二叔和左夜,还有我们的族人。
我们总是穿着比山洞更为黑暗的服饰,每日朝着北方叩拜。二叔说,北方有我们最为强大的尊者,有我们全族人的希望。而那个人,是我的父尊。
那时我还很小,并不懂强大和希望代表了什么。我只知道我不喜欢强大和希望,因着这两个词带给我的,只是严苛的训练和漫无止境的疼痛。
同我一般大的孩子还在睡梦中时,我却早已开始背着各种生涩难懂的书。他们在父母怀里撒娇时,我却在密密麻麻的利刃中行走,在炙热烈焰中穿梭,赤身躺在巨大的冰凌上,甚至要徒手同比两三个我还要高的巨兽缠斗。
哪怕这一切只是幻术,可身上的疼却是真正切切的存在。而这些疼换来的不过是一块小石头,一块毫无用处,可被二叔和左夜称之为目标的小石头。
我不过是个几岁大的孩子,我亦是想在大人怀里撒娇,被他们疼着宠着。可每一滴眼泪,每一声痛呼换来的却是更为严厉的惩罚。
二叔说,我是魔族少尊,我因魔族而生。我必须要成为一个意志坚定之人,才有资格成为魔族向九天复仇时最为强劲的利刃。
我不知道什么是九天,我连天都从未见过一次。我只见过的只有那些令人害怕得发抖的幻术,和这终年不见天日的山洞。
我想,我可以去找父尊的,别的父亲都如此疼爱孩子,我的父尊定也会疼爱我的。
于是我偷偷跑了出去,当踏上洞外的世界,才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轻抚的微风,什么是温暖的阳光,什么是碧绿的草地,什么是花朵的芳香。
我朝着北方而去,我不要再生活在那个山洞中,不要再日复一日的训练。我要去找父尊,要同他一起生活在这个充满阳光的大陆上。
在路上我碰见了两个同我一般大的孩子,他们身上干干净净并没有那挥之不去的黑气。于是,我亦是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不同。
他们似乎很不欢迎我,捡起石头朝我丢来:“该死的魔族,去死吧,去死吧。”
我任由那些石头砸在身上,哪怕磕破额角亦未移动半分。我以为只要他们打得够了,便能安静下来听我解释几句。谁知一个孩子捡起一截断枝朝我冲了过来,径直将断枝尖锐的那头没入我的腹中。
血一滴滴落在了地上,这疼痛同往日的训练相比根本不算得什么,可我心里却十分难受亦是十分愤怒。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为何他们就这般讨厌我?讨厌到根本容不下我?
那孩子见我望着他,非但没有松手反倒再次将断枝朝我腹中送了送,高声叫道:“杀了你这个小余孽。”
另一孩子拍手笑得十分开心:“除魔卫道,我们是除魔卫道的英雄。”
我不知道他们卫的是什么道,可我却知道他们要除的魔,是我。
我伸手掐住了那个孩子的脖颈,道:“拔出去。”
拍手的孩子笑容凝在了脸上,赶忙再次捡起石头朝我丢来:“放开他,你这个小余孽。”
被我掐住脖颈的孩子有些害怕,却还是瞪着眼睛望向我,道:“魔族余孽,人人得而诛之。”
诛之么?
我生气了,不过捏着他的脖颈轻轻用力,他便头一歪断了气。我将尸体丢在了正欲将石头再次丢向我的那个孩子脚下,他吓得往后跳开几步,转身边跑边大声道:“魔族杀人了,魔族杀人了。”
我没有害怕,因为我若是不杀他,他便会将我杀了,我总不能任由别人拿走我的性命吧。
我想,总会有人听我讲道理的。
可蜂拥而来的人群并没有同我讲道理,他们举着棍棒朝我冲来,却始终没有人问过一句,我腹中那还未拔出的断枝是怎得回事。
那时的我还不够强大,很快便被打得奄奄一息。幸好二叔和左夜赶来将这些人杀死,才将遍体鳞伤的我救了回来。
回去的路上二叔告诉我,魔族是不可以踏上这片大陆的,因为没有人愿意与我们同享这个天下。活在这片大陆的生灵总是想杀了我们,哪怕我们早已没有再吸食任何人的修为。
左夜说,我碰上的还好只是普通人族,如若碰上神仙妖鬼四族或是修道者,我怕是根本没有机会等到他们前来。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为何族人要蜷缩在那个幽暗狭小的山洞中生活,为何大多离开山洞的族人再也没有回来。原来洞外的世界比幻术还要恐怖,这里暗藏着的利刃随时准备割开我们的喉咙。
原来,只有强大起来,我们才能有一丝希望。
我再没有离开过山洞,哪怕二叔和左夜的训练更为严苛,我亦是不再落下一滴眼泪,没再叫过一声痛。因着我终于明白了,强大和希望到底是什么。
几千年后,我终是成长为了一个合格少尊,二叔亦是带我去阴阳岛见了我那从未蒙面过的父尊。
隔着结界见到二叔口中那个魔族最为强大的男人时,我带了一丝怯意,又带了一丝欢喜。
我以为他见到我定也是欣喜的,可他却是凌厉的将我打量许久,才淡淡同二叔问了句,他,足以做魔族的利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