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府的迎嫁队伍入夜方至,在那之前,新嫁娘需在房中梳洗打扮好,盖上红头纱等候。
卿如云稍稍来迟了一步,待扮作丫鬟进入新嫁娘房中时,只见小娘子早已盖上红盖头正襟端坐于榻上。
其时房内只余一个梳洗丫鬟,其余的皆去准备新人行上头礼所需的龙凤烛、清香、莲子红枣等物。
卿如云低着头,小心翼翼关上房门,侍立于新嫁娘一侧。
半晌,却隐约听见立于另一侧的梳洗丫鬟微微惊呼,卿如云稍稍抬起头,亦是轻轻惊噫一声,旋即掩住口,往小娘子一瞥,见她并未察觉异响,才略略松了口气。
原来站在卿如云眼前的,不是别人,却是玉无泽。
卿如云不意竟在韦合将要迎娶的小娘子房中遇到玉无泽,分别两月有余,既见友人安然无恙,心中自然欢喜,然而她见玉儿眼神飘忽,全不似药仙岛上相识之初那般坦坦荡荡,心知她必有重大事情瞒着自己。
此时已是酉戌之交,天将黑而未黑,万物朦胧。
两人默立半晌,卿如云忽道:“小娘子等了这半日,口渴么?”说着便去取过茶水。
玉无泽忙按住她的手,将杯盏接过,道:“小娘子若是需要什么,自会与我们说的。”
卿如云似笑非笑着侧过身子,绕着玉无泽踱了两步,忽然转身冲至榻前,一把将新嫁娘的红头纱揭开。
这一揭,非同小可。
她一时愣住,立在原处,手上的红头纱飘飘摇摇。只见红妆之下小娘子凤眼含怒,玉面如霜,紧紧咬着下唇,极是忿忿。
卿如云万没有料到,新嫁娘竟然是她。
一个卿如云恨之入骨的人。
狭路相逢,卿如云更是怒不自胜,右掌手指狠狠扼住小娘子的喉颈,紧接着左掌挥出,立刻便要结果了她。
玉无泽忙扑到小娘子身前,双手牵制住卿如云的左臂,急道:“她若死在这里,你我都脱不了干系。韦合的人片刻即至,谁也逃不出去!”
卿如云奋力将左手从她双手中挣扎出来,怒道:“玉儿,你可知她是谁?这个女子与我隔着血海深仇,你若还当我是朋友,便不该在此刻阻拦于我。”
小娘子早已被玉无泽点中了穴道,无法动弹,不能言语,此刻见二人争执不下,只是冷笑,仿若看准了卿如云今日此刻杀不了她。
玉无泽道:“若耶阁弟子身处险境,朝不保夕,今夜是营救的最佳时机,若突起变故,别说救不了他们,救不了你想救的人,连你我也要命丧于此!”
二人一时僵持不下,末了,卿如云无奈松开掐住小娘子喉颈的右掌,只见那雪白细颈上已被扼出五个深红指印,久不见消退,小娘子略咳了咳,玩笑似的看着眼前这两个人。
卿如云已知她受缚,不足为患,向玉无泽问道:“你已有营救之法?”
又向小娘子斜睨一眼,道:“跟她一起?”
玉无泽道:“只有我一人,其实也谈不上什么法子。韦合的亲信随从实在难以混入,也是今夜我才扮作丫鬟混了进来,谁知新娘子竟是她。”
她瞥了一眼小娘子,叹了一声,道:“待我点了她的穴道,方才看清她的模样。”
说话间劲贯两指在小娘子颈前穴连点四下,令她能够言语,又道:“我一见她便猜到她来意,若非为救林知期,否则她绝不能冒此奇险。然而还未问得清楚,便听见你的声息,一时不及辨明敌友,怕她露出口风,便点了她的哑穴。”
卿如云正眼也不瞧小娘子,道:“林知期?你也识得他?可当日他流落海岛之时,你并没有认出他啊。”
玉无泽道:“林知期是玉虚盟林伯伯的独子,自小养在昆仑,与我并不在一处长大,只略略见过几面,加之这二年我远避东海,孩童模样早已大改,当日手忙脚乱情况复杂,故而并没注意到。”
卿如云道:“那你今日来也是为救林公子吗?”
玉无泽点点头,只瞬息间的事,陡然露出极是愤恨的神色,双拳攥紧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响动,咬牙道:“不止为救人,我更要杀了韦合这贼子!不,不只是他,只要是师父厌恶的人,我都要为他雪恨!我知道自己功夫远远不及那高和尚,近不得夏侯凉夜的身,也许此生报仇无望,可难道连他的一条狗我也杀不了了吗?”
眼眶一红,登时淌下泪来,又道:“我当日只为自己逃走,全不知师父早已带人埋伏在后,亦没料到师父会被北辰君臣设下陷阱俘获,竟无辜惨死于斯,若我当时......若我当时没有离开就好了,也许我还能救师父的......”
一时间,泪水如若断了线的珠子,凄入肝脾,泫然泣下。
卿如云轻柔地抚过玉无泽肩头,温言道:“你若是在场,许公子更是担忧,如今你能平平安安的,他一定很欢喜。”
又温柔地笑了一笑,拱手团团一揖,道:“我还未谢过玉儿当日大义援手呢!我这心里,固然极是感念玉儿大恩大德,可若是要小女子以身相许,倒也不必如此隆重啦!谈报恩,多伤感情啊。”
原来东海边,她为高和尚掌风带到差点跌落海中,是趁乱逃走的玉无泽从她背后一托,这才能稳稳立住,对峙不致落于下风。
玉无泽破涕为笑,可一想到许千云,难免还是有万分的难过、凄然和懊悔连绵不绝地齐齐涌上心头。
她已知道许千云原是北辰国许太傅家的公子,可是比起失去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些关于身世来历的欺瞒,已然不足为尤。
又哭了一会儿,玉无泽拭干眼泪,吸了吸鼻子,望了一眼小娘子,道:“卿姐姐,我不知道你和她之间有何恩怨,可是,其他的事不好说,对林知期,她当是全心全意的。不论她今日是为救人而来,或是单为了行刺韦合,我都该助其一臂之力。”
卿如云垂目想了半日,忽道:“这个女子,我今日定是要杀的。左不过我扮作小娘子去救若耶阁弟子,再去行刺韦合。反正我此行本就是来劫新娘子的。”
玉无泽不及劝阻,便听得小娘子冷笑一声,道:“你若是有这等胆量,我倒真是佩服。”
卿如云冷冷道:“难道我不敢杀你?”
小娘子哼了一声,道:“你杀不杀我,有什么要紧?死在你手中,也比死在韦合那贼人手中强,不过,只怕你舍不得自己的好姻缘。”
卿如云道:“这话何意,我竟不解。”
小娘子眼含讥讽,迟迟不答。
这时去取龙凤烛、清香一应物品的丫鬟婆子都已归来,正在门外候着。
玉无泽忙取过红头纱盖在小娘子头上,又顺手将其哑穴点住。她虽愿意相信小娘子相救林知期的心意,然而这女子终究是韦合的新娘子,不可不防。
一番手忙脚乱之后,方向屋外道:“拿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