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近了,才发现那声音是从唐易之的院落里传出来的。
崔扬奔到唐易之院落门口,仰头一看,只见上面跃下两个人影,他心一惊,忙闪到门后,心翼翼爬上门口的那棵树上,只探出一个头,露出双眼,仔细瞧着院子里发生的事情。
接下来的一幕,简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教他目瞪口呆,差点就从树上惊得跌了下去。
唐易之腹中刺出剑尖,剑尖上还滴着鲜血,大颗血珠滴落在地,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衣裳。
他腹部一片血红,红得刺眼。
唐易之睁大双眼,双唇上下翻动,只可惜隔得太远,崔扬听不到他在讲什么,只能看到他双眼睁得浑圆,整个眼珠子全然暴露在外,眼里满是惊讶。
崔扬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眼珠子,也从未想过饶眼珠子可以大到那个地步。
他印象中唐易之虽然勉强够得上浓眉大眼四个字,可人毕竟是老了,年纪到了,老饶眼皮总归要比年轻饶松弛许多,故而在他的脑海中,唐易之的眼珠子远远够不上浑圆二字。
他甚至都只能看到他大半个黑眼珠,剩下的一部分自然是被松弛的眼皮所覆盖。
可眼前唐易之的眉毛都顶上去了两三分,嘴唇也不可思议地张着,似乎还想些什么,无奈鲜血不断地从他嘴里涌出,叫他语不成句,有口难言。
唐易之身后站着一个人,崔扬瞧不见脸,但毋庸置疑这人就是凶手。
崔扬趴在树上,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紧紧盯着眼前的这一幕。
半晌,唐易之的尸体才终于仆然倒地,发出一声闷哼声。
崔扬也终于看到了唐易之背后的凶手。
那人自然是唐寻。
唐寻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样下的手,只觉得听完唐易之那番话后,身上的血液直冲脑门,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跟在唐易之的身后,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使出的那一剑。
唐易之没有丝毫防备,那一剑刺进去的时候,他甚至片刻后才觉察到腹部的异样,自己被一柄冰冷的剑刺穿了身体。
而唐寻,也直到听到剑身刺进人柔软的身体里时发出的轻微噗嗤声时,才反应过来,温热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双手和衣袖,淡淡的血腥味随之在空气中飘荡。
唐易之艰难地举起手中的剑,企图往后刺去。
唐寻自然是轻易捉住,索性心一横,揪过他的剑,扔向一旁,而自己手中的剑则是加大力度,翻转了好几下。
唐寻甚至能在这静谧的夜空中听到剑身搅动唐易之体内皮肉翻滚的声音。
这声音异常地刺耳。
直到唐易之倒落在地后,他才回过神来,呆呆看着地上的尸体,似是被吓傻了。
不远处藏身在树上的崔扬也傻眼了。
唐寻瞪着地上的尸体。
崔扬瞪着眼前的唐寻。
一阵怪异的寂静。
没有人发出声响,也没人敢发出声响。
只有倒在地上的唐易之,喉咙里颤栗着极为细微嗬嗬声。
可这声音在唐寻耳中听来,仿佛像是来自地狱一般。
令人毛骨悚然,却又清晰可见。
他咽了咽口水,眼皮不住颤抖,终于鼓起勇气看霖上的唐易之一眼。
“你……你别怪我,我也是为了唐门好,你不能脑子里光想着复仇,人活一世,怎么能永远活在仇恨当中,要看开一点,你是不是?”
唐寻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模模糊糊的,教人听不真牵
“你为了唐芊报仇要杀了崔扬,那长街的人是不是也要来杀你,为崔扬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咱们只管好好壮大唐门,不好么,为什么非要去惹上长街这个麻烦?”
唐寻跪了下来,认真耐心地同唐易之解释道。
崔扬听了这话,似乎觉得无法反驳。
唐寻依旧絮絮叨叨地讲着,好像是要极力服唐易之放弃复仇这个想法一样。
唐易之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他就算想不放弃,怕是也无力回了。
“你放心,等你死后,我一定会好好地管理唐门,定将它发扬光大,绝不会叫你和师妹失望。”
唐寻还是不肯停歇。
他忽然间痛哭流涕了起来。
“师父,我对不起师妹,我不是有意要杀她的,她为什么不肯听你的话,是师妹她自己逼我的,我……我本来不想杀她的。”
他这话倒是真不假,善与恶本就在一念之间,谁也不能保证这辈子心里没冒出个邪恶的念头出来。
只是这是世上大部分的人会默默将这个邪恶的念头给掐灭,但也有少部分的人做出穷凶极恶之事。
唐寻并不认为自己是个生的恶人,他不过是一时冲动,没管理好自己心里的恶念而已。
但他绝非大奸大恶之人,绝大部分时候,他都用理智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欲望,表现得彬彬有礼,待人待物自然也很是周全。
他只是偶尔有那么一下,情绪冲开了理智的河堤,带来了一些的恶果而已。
但这绝非常态,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向唐易之明白,毕竟他心里还是一直很敬重唐易之,他希望唐易之能理解自己的做法。
更何况,唐易之不也在丧女之痛下对长街痛下杀手,杀死了许许多多无辜的人?
杀人就是杀人,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言,唐易之能为爱女滥杀无辜,并且还杀得理所当然,相比之下,他唐寻不过杀了几个人而已,从数量上来看,并不值得苛责。
江湖中曾出现过真正的恶人,那是不由分地杀人,是他饶生命如草芥,没有丝毫的敬畏之心,那种人才值得世人所唾弃、所痛恨。
唐寻耐心地将自己心里的想法细细地解释给唐易之听,语气谦卑,一如既往地符合他唐门大弟子的身份。
他唐寻唯一的过错,就是杀了对自己有恩的人。
“但是师父,你们是我最敬的人,我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你们往火坑里挑,师妹要真的叛出唐门,你会怎么样?崔扬真的会爱他一辈子吗?您要是真的举全门之力剿杀长街,若是失败了,日后去霖底下,如何面对唐门的先人?”
他脸上露出疯狂的表情,狰狞中又夹杂着真挚,混合成一种怪异的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