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别枝不得不承认，碧砌有时候简直就是一张金口。

同明汀兰分开后，她与红轩一路赏景，走得香汗涔涔。今日阳光明媚，二人一路拣着树荫走，奈何日头越来越高，令人越来越觉得闷热难耐。

“姑娘，那边有架蔷薇，如今定然枝叶浓密，凉快得很。”

明别枝眯着眼睛一瞧，果见不远处绿荫蔽日，点缀着朵朵玫红，便快步走了过去。

“凉风习习，的确是个好地方。”明别枝舒出一口气，开始挽袖子，“我原以为京城在北边，能比竺州好些呢，竟也这般让人难受！”

红轩见她莲藕似的手臂露在外面，白生生的好不炫目，便笑道：“好在今日也没男客，不然姑娘这样可不大妥当。”

“站站就回去了，哪里就让人见着了。”明别枝不以为意地一挥手，猛然看到手上还拿着明汀兰的绣马，便站在蔷薇架边拿了丝带往上扎，“虽说绣工拙劣，好歹也是三妹妹的心意，就放在这儿吧！”

“姑娘小心！”

红轩话音刚落，明别枝就听到“呲拉”一声，低头一看，顿时欲哭无泪。

今早刚上身的新柳色裙子勾到了蔷薇刺上，被撕裂了一大块，露出了内里白色的衬裤。

“碧砌这死丫头人不在，话可灵验得很！”

此时的清光园中游人已少了大半，只有三三两两的女眷相伴着在烟波湖边徜徉。明别枝沉吟了一阵，咬牙道：“不如这样，我把脸一遮，一路跑回去就是了，谁知道是谁呢！”

“能不知道吗？明家总共就三位小姐，旁人难道还往后园跑？况且不还有仆从和花匠么！”红轩快急哭了，左右张望一番不见熟人，跺了跺脚道，“姑娘要么换上我的裙子，我一个婢女，别人传出去笑话也无妨。”

“光天化日之下我们站在这儿脱裙子？那可更难听了！”明别枝见红轩一张脸儿通红，原本被风吹干了一半的汗又密密麻麻冒了出来。京中人言可畏，一时不慎难免招人话柄。

蔷薇架本就在花园主路上，二人说话间又有人往这边走来。红轩只得靠紧了明别枝，将裙子严严实实地挡住。

“有了！你看前面就是假山，你将我送过去。我且在里边躲一躲，你回遮墨院帮我取条新裙子来换上不就成了！”

“若是有人进了假山见到姑娘，那该如何解释？”

“还不许我在里面打个盹吗？”明别枝催促道，“别磨蹭了，赶紧的。”

“好吧，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红轩想了想，觉得也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此刻已近正午，翠色欲滴的烟波湖畔，一双丽人如同连体一般，紧贴着碎步同行，实在引人侧目。红轩被看得面红耳赤，好不容易捱到了假山洞口，将明别枝安顿好后立即发足狂奔赶往遮墨院。

明府花园的假山规模庞大，内里蜿蜒曲折，山洞众多，如同迷宫一般。洞与洞之间有的互相贯通，有的可见不可达。最为奇妙的是，看着风雨不进，又有恰到好处的小孔透出微弱的天光来。

明别枝担心走得太深一会儿红轩寻她不到，便选了一处隐蔽的山洞坐下，随手将破裙子解下来铺在湖石上。约莫这些日子路走得少了，这一两个时辰下来她竟觉得有点疲累，方一坐下就昏昏欲睡起来。

隆庆坊的姑娘们饯别了花神，陆续出了清光园。烟波湖边渐渐安静了下来，听得见风吹过树梢发出的沙沙声响，不甘寂寞的鱼儿跃出湖面，“哗啦”一声敲破了安谧的水镜。

丝丝缕缕的清风染着微腥的水味，渗透了明别枝的梦。

她梦见幼年时在水塘边捉鱼，尹爰息坐在火堆边，一板一眼地啃着小鱼。一转眼，尹爰息长大了，她却还是小小的一个，抬头望见他那张俊秀的脸，一双眼中满溢着温存。

“蝉儿，这么一会儿就睡过去？”

“嗯……”

尹爰息坐了下来，她能感觉到他的指尖滑过她的脸，他身上是她熟悉的味道。

“咦，我对爰息哥哥果然心怀不轨吗？”

明别枝吓了一跳，忽地睁开眼睛。

“爰息哥哥，真的是你吗？”

透过山石的孔洞，明别枝望见日头稍稍偏西，心中一惊：“红轩怎么还没把裙子取来？爰息哥哥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怎么，不想见我吗？”尹爰息方才刚看了一幅美人春睡图，心中波澜起伏，此时指尖还残留着那点让他心猿意马的滑腻，“今日芒种节，我同含辉他们一道吃了饭，约好了午后一起逛清光园。”

“这么热的天，你们这会儿逛花园？”明别枝诧异地看了眼尹爰息。就着微弱的光芒，她看到他一脸的不明所以，好像她的问题极为不可理喻一般。

“他们自然还在你家的前厅闲聊，我一个人进来的。”尹爰息扫了眼明别枝，拉过她的手在掌心握着，“你放心，没人知道我们在此会面。”

“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明别枝觉得今日的尹爰息有点怪异，至于如何怪异，她一时有点说不上来，“哎呀，你离我远点，热死了！”

“你知道我想娶你的，蝉儿，只要时机成熟，我立刻让我爹找人上门提亲。”

明别枝只觉得一颗心突突跳到了喉咙口，她在竺州时看了许多书生佳人相约后花园的戏本，知道这之后多半会发生些不才之事。想到此处，她使劲推了推尹爰息，才发现自己手臂酸软无力，这一推倒有些欲迎还拒的味道。

“爰息哥哥，我知道你对我真心实意，但事情不是这样的！”明别枝隐隐觉出其中有不对劲之处，尹爰息目光迷醉，神色痴狂，令她有些陌生和害怕。

“那么是怎样的？蝉儿，你不能勾起了我的火，又试图浇熄。我们都不是孩童了，需要为自己的行止负责。”

“你喝酒了是不是！”

尹爰息弯了弯唇角，俯身凑近明别枝。他的笑容越来越明亮，好像三春最灼热的阳光一般，刺痛了她的眼睛。

“你疯了！”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明别枝侧过脸，狠狠翻了个白眼。

尹爰息酒量极差，一杯就醉。偏他还有个本事，喝醉了说起话来也仍然条理清晰，只是比往常絮叨，不熟悉的人还以为他一向是个话唠。

“我只是想壮壮胆。”

一句话说完，明别枝便听到“扑通”一声，身上忽地一沉。

“你给我起来，你这样让别人看到了怎么想！”

尹爰息却再无声息，反倒轻轻打起鼾来。明别枝仰望着头顶嶙峋的石头，苦笑道：“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啊！”

“这还不是最倒霉的呢，你要不要在这里再等等看？”

分明是艳阳高照的五月天，不知道为什么，这声音让明别枝冷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时光好似瞬间流逝，掠过了酷暑和凉秋，直接飞入了严冬。

山洞中变得阴森森的，似乎到处都是鬼影曈曈。明别枝的嗓音发颤，结结巴巴地道：“谁？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