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命苦啊!这么大年纪了只给了个侍卫的职衔,还是冲着你快娶妻才赏的!你这爹真是偏心到哪里去了啊!”
江寒月进听风院后屁股还没坐热,汪姨娘便哭得如泣如诉。
说起来呢,这事江寒月也是不满的。不过他不满的并不是被他爹慢待了,而是他打算明年参加秋闱,走正经的仕途,而不是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套上一个帽子。
并非看不起学武之人,不然他当年也不会送江浸月去金钟寺,而是有些被低看的屈辱感。怎么说他也算是云岚城中排得上的人物,何必靠着父亲的权势在宫中博得一席之地。
况且外人若是知道了,多半不会提起他的丞相爹,而是拉扯江皇后的裙带关系。毕竟同江相比,深宫中的皇后娘娘更值得让人在茶余饭后说道。
但他再不满,也不可能附和着汪姨娘的抱怨,那样绝对会不可收拾。
“姨娘是觉得我靠不了自己吗?”
江寒月把茶盏捧在手里,眼望着汪姨娘。
天已经冷了,汪姨娘却还穿着身薄薄的旧袄子,也不知道打哪儿翻出来的,折痕都还是清晰的。她的衣襟上沾着粒油汪汪的东西,看起来像是酱鸭的皮,隐约还能闻见醉人的鲜香。
他便想起了不久前刚辞别的澹澹,那个女人即便从烟尘满屋的厨房出来,也仍然如一支白荷般纤尘不染。
汪姨娘眼神缩了缩,低声道:“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你放着这现成的树不靠,何必累死累活去跟贱民争那一亩三分地?听说今日皇后娘娘唤你进宫了,你就没跟她提提这事?”
“姑姑为什么找我,姨娘不知道吗?”
江寒月虽然不知道相府中哪位实在私下替汪姨娘往宫中传递消息,但那个人是一定存在的。
“那娘娘没说什么?”汪姨娘也不否认,在这点上她知道皇后与她的看法是一致的。既然改变不了江寒月庶子的现实,那么绝不能再在婚事上委屈了他。
江寒月把茶盏搁到桌子上,杯沿碰撞到桌面,发出清脆的“叮”声,好像风吹过飞檐上挑着的铃铛般悦耳。
“怎么没说?说了一堆的话呢!”
“说了什么?”
汪姨娘迫不及待地追问。
“姑姑说,她打算让陛下替我御赐个平妻,顺道多匹配几个侍妾,将来封侯拜相妻妾成群,过一过众所瞩目的瘾。”
汪姨娘向往地叹息了一声道:”娘娘对你我着实不薄啊!”
“可这又关姨娘什么事了?难道将来我飞黄腾达时,做老封君的会是姨娘吗?姨娘想想清楚,你充其量就是个妾,破了天都不能登堂入室。我的妻子无论是谁,都不会叫你一声婆婆,反倒你要称她大奶奶,人前人后不能有半点失礼。”
汪姨娘脸上血色慢慢褪去,不可置信地瞪视着江寒月,道:“就算真是如此,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刺激我?我做错了什么?”
“我就是告诉姨娘,我不忍心再有个女子如姨娘这般,所以我才打定了主意不纳妾,同明家姑娘毫无关系!”
“我这一生全都是为了你!你不能这样忘恩负义!”
“难道小妹妹的出生也是为了我?”江寒月冷笑连连,甩开门帘出了屋子。
被外边的冷风一吹,江寒月的心情慢慢平复。想到刚才说的最后一句,他隐约有点后悔。这么多年来这事是所有知情人避讳的禁忌,而他适才却脱口而出,没有半分犹豫。
也许他果真是个冷血无情之人,骨子里也藏着汪姨娘一般的疯病。他终究是她亲生的,多少有几分相似之处。
江寒月越想越灰心,迈出院门的那一刻,他听到汪姨娘在内嚎啕大哭,边上荍儿软语劝慰。过了会儿,哭声渐止,汪姨娘忽然打了个喷嚏。
江寒月想到她身上那件薄棉袄,虽然明知道她是存心做给他看的,心里也十分不忍,于是站在门口喊了声:“天冷了,姨娘身子本就不好,还是多穿点吧!不然的话万一姨娘又病了,大奶奶进门那日可找不见你敬茶。”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汪姨娘又小声啜泣起来。不过这回她是压着声音在哭,好像生怕他听见了似的。
江寒月觉得自己这番话又多余了,思前想后苦笑一声,心道还不如同往常那般装个哑巴得了。
但明别枝无比地希望这个恨不得自己是个哑巴的江寒月上门同她解释一回,即便不认错,多少也让她能心平气和点。
可是接连等了好几日,她都没等到江寒月的登门道歉,倒等来了皇后召见的懿旨。
其实自从来了云岚城,她就无数次幻想过哪天进皇宫逛逛。
当然也仅止于幻想。对于一个生在竺州的女儿家而言,皇宫从来都是如天上仙府一般的存在,能摸一摸城墙上那充满着神秘气息的砖红油漆都已是莫大的满足了。
可惜的是前几日难得出了门竟因为一时激愤忘了这事。
不过待到马车到了清鉴宫外,明别枝在红轩的搀扶下出了车厢时,她才发现,大可不必多想。
因为她想象中的巍巍宫墙其实在碧水河的对岸,河面上架设着三座汉白玉石桥。两边桥头俱是重兵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不过去。
江皇后遣来迎候的女官等在桥头,一眼望见便迎上前去含笑道:“詹士夫人远来辛苦了。”
明夫人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看这女官服色,明夫人知道她品级不低,应当是个尚宫。照理说宫中能爬到尚宫这个位置的绝对都是人精,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心知肚明。因此明夫人笃定她是嘲笑明家在崇庆坊置不起宅子,她们母女三人只得从隆庆坊赶过来,这样才叫做”远来“。
但那是江皇后的人,即便话再难听,她也得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有劳尚宫了。不知尚宫如何称呼?掌管什么职司?”
那女官走在前面,微微侧了身答道:“詹士夫人说笑了,我出身清寒,如何做得了尚宫?这身衣服是娘娘破格恩赏的。我叫阿布,只是娘娘身边的一个女史,平常就替娘娘收拾收拾衣物什么的。”
明夫人见她说得谦虚,眉宇间却隐约含了傲慢之色,知道她必定颇受皇后信任,于是道:“原来是阿布女史,蝉儿曦儿兰儿,过来见过阿布孃嬢!”
清鉴宫中的女官多半来自京中仕宦人家,不过女史一类出身微末,父祖一般是不入流的小官。这阿布因为素有才名被征召入宫,在皇后身边服侍了多年,娇养出一身清高自负的毛病。
她自己的父亲不过是个笔帖式,却甚是看不上明詹事这等出身寻常的官员。但听到明别枝等人一口一个阿布孃嬢,心头顿时熨帖无比,态度便缓和了许多。
“阿布孃嬢,为什么我们从右边这座桥过河啊?”
明汀兰眨巴着眼睛望着阿布,一脸的纯真可爱。
阿布摸了摸她的脸蛋,牵着手问明夫人:“这位是三姑娘吧?生得真好。”
明夫人含笑点头,又道:“兰儿初次进宫,小孩子不懂礼数乱问,女史莫要理她。”
阿布毫不在意道:“这有什么,这个年纪童心未泯,好奇心重也是有的。三姑娘,你知道为什么要设三座桥吗?”
明汀兰嘻嘻笑道:“我想总有讲究的,但实在是不知道。莫非等会儿我们出来就走另外两座了?”
“这三座桥可不能乱走。这右边呢走文官及其家眷,左边呢走武官及其家眷。”阿布说到这里回头看着明别枝笑道,“大姑娘下回来就该走左边那座了。”
“那中间呢?”明汀兰晃着阿布的手,问道。
阿布还来不及回答,便听到明晨曦撇了撇嘴哼道:“傻子,自然是皇帝陛下一家子用的咯!不然你让他们飞过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