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别枝被一群人簇拥着,站在窗前。
她其实什么都看不到,闭眼是一片黑漆漆,睁眼是一片红彤彤。但她知道窗内窗外全是人,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
第三遍催妆乐奏响的时候,她便被喜娘引到了这里,面朝着院子。碧砌牵着她的另一只手,靠在她耳边悄声告诉她都来了些什么人,是什么表情。
明晨曦面色苍白,一身靓丽的袄裙都没能遮挡住她一脸的憔悴。她的神情落寞而恍惚,眼睛里却藏着一丝艳羡。
“二姑娘有什么可羡慕的呢?她又不喜欢姑爷。”
当明别枝听到这番话时,她的心里微浮上一丝酸涩:碧砌不明白的,她明白。只是那条路是明晨曦自己选的,至今已无回头的余地。
正胡思乱想间,人群中忽然涌起一阵欢呼声,明别枝诧异了一瞬,猛地听到碧砌欢天喜地地叫了一声:“姑娘,姑爷来了!”
她的脸瞬时通红,心慌意乱地抬起头,心里想着不知道今日这样的妆他会不会喜欢,是不是太浓艳了?
随即想起自己蒙着盖头,他什么都看不到,顿时又失落起来。一双手交叉着互相摩挲,汗水渐渐渗了出来,粘腻得难受。
江寒月穿过人群让出的一条通道,江府的下人把喜糖喜果撒得到处都是。小小院落中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争抢喜味的手。纷乱中,他看到挂着红缎花球的窗口黑压压地站着一堆人,其中最鲜亮的那个,便是一身红衣的新嫁娘。
他的新嫁娘,在等着他接回家。
这样想着,他心里竟有些暖融融起来,好像只需要这么想一想,他曾以为遥不可及的温暖便近在眼前了一样。
“姐夫,你愣着做什么?父亲和母亲还在正屋等着你呢!”
“江老大当然是看新娘子看呆了啊!”
人群中有人高声起哄,明清晓看到江寒月的耳后映出了一片可以的粉色,不知道是因为喜服太亮眼还是傍晚的夕阳太热烈?
明别枝虽然看不到江寒月,但她也感觉到了一道灼热的目光投射在身上。此刻听到外头这么一声,她即便蒙着盖头也害臊了起来,嘴里嘀咕了一句“有什么好瞧的”!
“就是,姑爷赶紧把姑娘接回家,有的是时间仔细瞧认真瞧,爱怎么瞧就怎么瞧!”
“就你多嘴!”明别枝使劲捏了把碧砌的手,耳边听到喜娘高叫一声:“好了,新郎见过娘子了,关窗吧!”
原来这也是云岚城婚礼中的一环,称为“初见礼”。虽然江寒月与明别枝曾经见过多次,但这一面过后,二人再见时已是结发夫妻,却是意义大不相同的。
窗扇“吱呀”关上,屋里顿时安静了许多。明别枝一时之间有点无措,紧紧攥着碧砌的手,轻声问道:“他进来了吗?”
“噗嗤”!
“哈哈哈哈”!
屋子里笑成了一片,有人打趣说:“新娘子迫不及待地想见姑爷呢!”
喜娘也有些忍俊不禁,过来抹了抹有些皱褶的喜服,笑道:“大姑娘莫急,这会儿江大公子去正院行求娶礼了,马上就过来接亲。”
“谁急了!”明别枝的脸好像被火烧着了似的,无比庆幸盖头遮着没人看见。碧砌吃吃地只顾着笑,红轩过来解围道:“求娶礼只是个过场,老爷那么中意姑爷,哪里有不准的道理!”
“我才不在乎准不准呢!”
“姑娘这会儿肚子空着,嘴还挺硬呢!”
明别枝见碧砌不顾主仆情谊落井下石,恼怒道:“出去出去,烦死了!”
碧砌笑嘻嘻的拔腿就跑,口中犹自喊着:“我这就去帮姑娘瞅瞅姑爷多早晚过来!”
当然不会太久,主仆斗嘴的这么点功夫,江寒月便捧着明松照亲手交付的“许婚书”,兴冲冲地回了遮墨院。
不过这次他离着院门尚还有百步的路时就被拦住了。一堆垂髫孩童堵着路,一个个伸出手来在他跟前晃着。
“新姑爷大喜!新姑爷富贵万年!”
这也是京城婚俗,讨钱的必得是男孩儿,数目还得成双。江寒月一行人自然早有准备,随从纷纷取出随带的红封,塞到了孩子们手里。
娃娃们红封到手便一哄而散,鼓乐又重新吹奏起来,这回奏的是“凤求凰”。
江寒月在乐声中再次进入遮墨院。此时天色已有点昏暗,院子中的树木上张灯结彩,枝头悬挂着的无数小灯笼中烛光跳跃,令人眼花缭乱。
在迷人眼的灯火中,他看到明新霁弯着腰背着红妆女子,从主屋内走了出来。于是他停住了脚步,看着众人把他们围在中间,一步步走到了他跟前。
“要这样背到门口的轿子上么?”江寒月从来没见过这阵势,心绪激荡之余不免有些替小舅子担心,侧头询问,“她份量可不轻,阿霁吃得消吗?”
“啧啧,没见过不心疼新娘子,倒心疼小舅子的新郎官!”
不知道是谁在嘲笑,院子里更热闹了。江寒月清晰地听到盖头下的明别枝重重地“哼”了声,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开罪了自己的新娘子。
“姐夫放心,小弟虽然没什么本事,把大姐姐送出门的力气还是有的。”
江寒月尴尬得脸好像烫熟的虾子一般,赶紧转身出了院子。
明府前的大街上到处都是红色,好像蜿蜒着一条赤色的飞龙。彩焕辉煌的八抬花轿后面紧跟着一长溜嫁妆挑子,从门前一直排到了后街。
明新霁背着明别枝稳稳地走出正门,在花轿前停下。喜娘把明别枝扶入轿子,塞给碧砌一双崭新的大红绣鞋。
“去给你家姑娘换上,一会儿花轿抬起时,让她把原先那双旧鞋子扔出来,扔得越远越好。”
碧砌答应了,抬头望了望仪仗的方向,忍不住问道:“那要是扔太远了,砸到马上的姑爷怎么办?”
喜娘主持了数百场婚礼,还从来没听见过这样奇怪的问题,也愣了一瞬,道:“从轿子的侧面扔东西,怎么就能拐着弯砸到前头的?”
“我欢喜糊涂了。”
碧砌讪讪地笑了笑,掀起轿帘进去。
这抬轿子颇为宽大,明别枝早听见她们在外扯皮,当下便抬脚把鞋子蹬了,愁眉苦脸道:“你还问什么扔得远扔得近的话?我都饿了一天了,能扔出轿子就不错了。”
碧砌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塞给她:“刚从厨房偷来的喜饼,热乎着呢,你好歹垫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