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晓听说张氏出了事，紧张得眼神都瑟缩了。张氏虽然进门不久，但心地宽仁，将小叔子视为亲兄弟一般关照，并没有因为他是庶出而低看一眼。

因此明清晓十分敬服这位大嫂，由衷希望她与大哥夫妻和乐，平安顺遂。

“是不是跟三妹妹有关？”

明清晓心中一动，想起适才远远地看到柳嬷嬷同明汀兰拉拉扯扯往遮墨院而去，面上愤懑之色满溢。

明别枝轻点了点头：“她原本是冲着我来的，误伤了弟妹。”

“闯祸精！”明清晓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明别枝，见她并无不妥才算松了口气，道，“幸好大姐姐没事。”

“我倒宁愿有事的是我，左右也就是个皮肉伤。”明别枝苦涩的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煞星”这个罪名怕是再也洗不干净了。

也许她果然是天煞孤星呢？她本来不信命，但是进京以来发生的一切让她觉得，大概这就是命吧！她应该离她在意的人远一点，免得带累了他们。

秋日的阳光晒得她有些晕眩，明清晓扶着她在连廊边坐下，让青禾去打听消息。过了会儿青禾面带喜色地出来道：“听楼院使的意思，明大奶奶虽然流了不少血，好在月份还小，平素气血充盈，因此孩子倒是保得住。只是日后需要好好静养，不能随意走动，更不能与人置气。”

“阿弥陀佛！”明别枝站起来对着天拜了几拜，叹气道，“老天有眼，好人终有好报！”

“老天最好把眼睛开大点，保佑我们奶奶也怀个哥儿！”青禾学着明别枝的模样也拜了拜。明清晓听说张氏无妨，心中喜乐，这时见青禾说得有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位姐姐约莫是蹭便宜习惯了吧！”

青禾脸色通红，讪讪地躲过一边，心下也觉得自己着急了点。她在江府有些年月了，这次被大奶奶选中进入半溪阁服侍，极为感恩。明别枝性情温柔，虽然有些小执拗，但对下人们毫无苛刻之处，青禾是真心希望主子万福万全。在她看来，如果半溪阁能有个嫡出的小少爷，那么一切的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张氏有喜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府上下，正院中人流络绎不绝，不过多数被挡在了流芳堂外。明别枝又进去看了眼，见张氏面色已经红润起来了，明新霁坐在旁边握着她的手，正在交代仆妇准备软铺移床。

楼院使与明夫人比邻而坐，两个人在商量后续进补保胎事宜。看到明别枝进去，楼院使觉得这位眉目婉丽的妇人十分面善，想了会儿才记起来这便是几个月前不幸小产的江大奶奶。

明夫人皱了皱眉，目光中充满了厌恶和鄙夷。尽管伤到张氏的是明汀兰，她仍然认为是这个不祥人连累了儿媳。

“大姑奶奶请先回去吧，改天来喝喜酒。”

她的语调客气而又疏离，好像面前的女子并非明家的姑娘，而是路边的陌生人一般。明别枝原本也没打算逗留，当下便同楼院使行了礼，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大姐姐，你好久没来了，不如去千叶居坐一坐？”

明清晓看她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提出了建议。明别枝虽然没什么心情，也不忍拂了小弟弟的好意，于是点点头，随着他往千叶居而去。

明清晓见她答应了，顿时心情雀跃，一路上说笑不停。饶是明别枝兴致不佳，面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影子。

东石早在他们起步前就一溜烟跑到千叶居安排去了。因此当一行人进入千叶居时，便看到缎儿穿着身青缎裙子，站在门口迎接。

“大姑奶奶好久不见，稀客临门，怪不得一早上喜鹊都叫唤个不停。”

明别枝见缎儿梳着发髻，纯然是妇人打扮，心中好奇，便转头看了看明清晓。

明清晓白净的脸儿倏地红了，瞟了眼缎儿。还是缎儿落落大方，又行了个礼，不慌不忙地解释：“奴婢已被二爷收用了。”

看她似乎心甘情愿的样子，明别枝暗暗喟叹。缎儿素来是个有志气的，没想到也走了这条路。

进了屋子坐下，缎儿端上茶点。青禾笑着同明别枝商量：“奶奶娘家奴婢是第一回来，听说明家的花园即便在整个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真想见识一下。”

“让缎儿带着去逛逛吧！”明清晓知道大姐姐有话要问，是故意支开丫鬟的意思。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往外面出去了，明别枝抿了口茶，不动声色地看着茶盏。

明清晓主动挑起了话题：“我对缎儿是认真的。我想过了，等过上两年，我便自请去竺州伺候祖母，到时候把缎儿带去，娶她做正妻。”

“嗯？”明别枝疑惑道，“父亲会同意？”

明家虽然不算名门望族，但明清昭总也是朝中大员。庶子若是娶个寻常人家姑娘尚不稀奇，以婢做妻那就是笑话了。

“父亲答应过缎儿，将来放她自由。她家在京郊，我也不是什么惹眼的人物。去竺州时悄悄地娶了，不会起什么波澜的。”

明清晓神色真挚，说话有条有理，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明别枝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酸涩，恍然发现，虽然不过一年功夫，这个小弟弟已经高过了自己半个头，是个有担当的大人了。

“难得她竟然相信你。”

缎儿是个有主见的姑娘，她说不做妾是真的，委身给明清晓也是想清楚了的。明别枝有些感慨，两个身份有着天渊之别的人若是想并肩而立，该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明清晓忽然羞涩地笑了笑，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初见时的小男孩：“她......很好。”

“你们好就行。竺州那边民风淳朴，二叔二婶容易相处。祖母也并无门户之见，想必也会乐见其成。”明别枝笑容璀璨了起来，这算是近些日子听到的最令人愉悦的消息了，“你放心，我会帮你们的。只是......我怕缎儿......”

明清晓见她吞吞吐吐，想了想脸色更是红得好像要滴下血来。

“我有法子的，缎儿不会怀上。”

明别枝脸上瞬时火辣辣起来，心道自己实在是皮厚得很，居然管起弟弟床帏间的闲事来。不由心慌意乱地站起来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回去了，你别送。”

明清晓虽然也臊得不行，一听她要走也还是十分不舍。明别枝劝了又劝，他仍坚持送到二门的竹林边才止步。

垂花门上青苔遍布，明别枝这时才记起青禾还在逛园子。明清晓远远地道：“大姐姐在前头坐会儿，我让南竹进园子找她出来。”

明别枝知道一会儿青禾必是从东门出园子，于是干脆沿着粉墙慢慢地走，顺脚拐进了清光园。

此时已快是中午时分，明家因为张氏的意外忙乱成一团，连个招呼午饭的都没有。明别枝一早从崇庆坊出来，奔波了半日，这会儿隐隐觉得有些饥饿。她记起烟波湖上莲藕丛生，这个季节刚好是青莲成熟的时候，倒可以摘上些许填填肚子。

穿过假山，迎面便是阵阵令人神清气爽的荷香。岸边靠着条小舟，明别枝解开绳索上了船，单桨在岸边轻轻一点，船如纸片一般，轻盈地荡了开去。

层层叠叠的碧荷犹如一顶顶交叠的伞盖，遮住了正午的阳光。明别枝半靠在船上，剥了几粒莲子扔入口中。耳边水声咣咣，口中幽香宜人，虽不甚解饥，但这样的惬意已然久违。

她想起在竺州的时候，也是这样狭窄的船上，她与尹爰息一个摘一个剥，兜满了一裙子的莲子。她举着莲叶遮阳，尹爰息见她穿着绿色衣裳，便促狭地笑她像个躲在叶下的青蛙。于是她气呼呼地扔了伞，问他：“见过这么美的青蛙吗？”

尹爰息眼中满是笑意，他的目光比阳光更为灼热。她被刺得转过头去，又听到他说：“你这样脸鼓鼓的，更像一只从水里蹦上来的青蛙了。”

她忽然发现，她所有的欢乐时光，似乎都同尹爰息有关。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明别枝想得出神的时候，一片阴云遮住了太阳，雨点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明别枝手忙脚乱地摘了片荷叶盖在头上，又把船撑回岸边。眼见暴雨如注，她想也不想便钻入了假山洞中。

“看来我这样守株待兔也是能等到你的。”

她刚刚把荷叶去头上取下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顿时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