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云胡还在满心期待着,她在伊水河边清洗伤口,胳膊上青紫一片,腿上有些地方还出了血,也许是因为经常受伤的缘故,她不觉得怎么疼,也一点都不觉得丑陋,反而觉得十分漂亮,只要把伤养好了,就去见远朵。她会告诉远朵自己已经改邪归正了,再也不做坏事了。
这份开心,像伊水河经年流动一般,没有停歇。
许久之后,她回到家。
“回来了?”南母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像是有什么烦心事。
“恩。”南云胡笑着回应了一下。
她原本把这份喜悦分享给母亲,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便把油纸使劲往怀里塞,十分怕它漏出来引起母亲的不满。
“笑?你还有脸笑?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都火烧眉毛了!早就跟你说了,离远朵那样的病秧子远点,你非不听,看吧,这下好了吧,自己死了不算还祸害了南田,就是个扫把星!你差不多也是这样!迟早挡了我的运气!”南母根本不想知道南云胡又从哪儿弄的伤,只是用力戳着南云胡的头开始骂。
南云胡被戳的七荤八素,没法理会母亲又发什么疯,只是她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远朵死了的信息,南云胡觉得一定是自己挨打之后身体有些累出现了幻听,一定是听错了,远朵怎么会死呢?那是不可能的,她很讨厌这样的笑话。
“发什么呆?怎么,现在都学会敷衍我了?我说南田有麻烦了,都怪那个病不死的远朵!她真是个麻烦精,死了还不让别人清净!”南母不满意南云胡的反应,更生气了。
“你说远朵死了?”南云胡再次听到了这个信息,她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
“废话!你耳朵聋了么?现在是说南田有麻烦了!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净向着外人,养你有什么用?”南母不满南云胡关心远朵,使劲骂南云胡。
“怎么可能?她不可能死,绝对不可能!你不要讲这种话!一点都不好笑,你就是见不得我好!”南云胡一直以来对南母积压的怨言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她喊了出来。
“你不相信?你居然还怀疑我?那你现在去看啊,今天就是她入土的日子!因为是横死,所以不得入祖坟,只能埋在一个鸟不拉屎的野山坡上,所以说她活该啊!”南母又气势汹汹地说了下去。
南云胡听完,就疯一般地跑了出去。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只要我跑得快一点,就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的!”南云胡在内心对自己说道。
她先跑去了彩堂,那里没有远朵,店已经关门了。
她问了一下周围的人:“请问一下,这家店关门多久了?”
“我也不太清楚,路过而已,你问问别人吧。”那人被南云胡突然一拉吓了一大跳,慢慢回答道。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她接着向远朵的家跑去,她坚信远朵一定是身体不好,所以提前回家休息了。
她努力地向前跑去,目的地就在前方。
她听到了丧乐声,她的腿开始打颤,她不敢走了。
勇气可以迅速集聚,膨胀不已,也可以瞬间消失殆尽,不见痕迹。
她停下了脚步,她慢慢地向前走,一定是别人家的白事,她安慰自己。
她看到了远朵家附近围了一大圈人,她看到了满眼的白色,恍惚中她有一种眩晕感。
她的内心灼烧、脸色煞白,她拼尽全力冲了进去,速度太快以至于没被人怎么看清,周围人想着也许是个奔丧的人。
她看到棺材的那一刻,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如同山塌地陷、海水倒置、天地流亡。
她的四肢无力支撑身体,打着哆嗦地倒了下去,她慢慢地爬起来,轻轻推开棺盖,然后看到了远朵。
是远朵。
脸上没有红润色彩的远朵。
“啊哈……”南云胡再也无法抑制,声嘶力竭地大声哭了出来。
她的眼泪流淌着歇斯底里的绝望,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我刚刚才拥有希望的!其实我很努力的,其实我有天赋的,其实我很厉害的,我想证明自己,我想告诉秦玉,我想告诉你的,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我?我停下了啊,我真的停下了啊!明明说过会陪着我的,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弃我而去!你骗我!我得到剑术第一了,我想让秦玉觉得她当初对我好是值得的事情!我值得信任,值得这份感情,是值得交的朋友!我成功了,你知道么?我想要你知道,我想告诉你我放弃报复了,我明明想成功了就来见你!我想证明自己很厉害!事到如今,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鱼满娇那么坏,惹不起躲得起,我都躲了,可你为什么不见了?为什么这样?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这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知道你是对的,我一叶障目,我一时糊涂,所以你快起来看看我!我真的停下来了,真的不再继续了,为什么这样?到底为什么这样?我再次失去了重要的人,再次没在需要我的人的身边!我果然是个糟糕透顶的人!
混杂着哭泣的她语无伦次地讲着,一会儿语速极快,一会断断续续地不断重复着。
有时候现实会调皮一下,它会让你失去之后再次失去,直至无能为力,痛哭流涕。若非不是知道所谓的勇敢、努力无用,又岂会让人难过至失声。
衰微的暮色吹落太阳勉强维持的半个轮廓,目光苍凉如一色,犹如尘世留下的半只耳朵,在不经意间迅速对折,继而闪躲。
对于南云胡这样突如其来的伤痛,想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都难。
有人认了出来。
南云胡连拖带拽地被赶了出来。
“你居然还敢来?”
“南家没有一个好人!”
“现在装模作样的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还过来假惺惺地哭什么!真是虚伪至极!”
“有诚意的话,就去抓到南田啊!”
众人指责她,厌恶她。
南云胡一直在丧葬队伍后面跟着走,不断重复着“她怕黑啊,她怕黑啊!”
直到被强力阻止,才被迫停下来。她没有跟着继续前行的资格。
这空旷的大地第二次嘲笑了她。
不被认可的存在。
所以,南田去哪里了呢?
南云胡斜靠在墙壁上,双腿随意地叠在一起,微扬起头,双眼无神地望着洞顶,像是守着鬼门的入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干什么?吓我一跳!人吓人,吓死人,好么?”从一旁出现的南田冷不丁看到一脸冷漠的南云胡着实惊吓了一番,还以为那些人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去道歉,去认罪!”南云胡没有理会他的神情不定,严肃地说道。
“认罪?你都知道了?也对,你们交情匪浅。不过,你傻我可不傻,认罪的话我就会死的啊!”南田一脸这是个愚蠢的想法的表情。
夏天燥热的同时也让人心烦意乱,天空已经开始打起了闪电,一闪一闪的,还未来得及看清,就转瞬而逝,让人觉得局促不安。
“你怎么找到我的?”南田警惕了起来,迅速向周围看了看,怕有什么别的人。
“小时候犯了错,你最喜欢跑这些地方。”南云**静无波地解释道。
“没想到啊,堂姐这么关心我,真是令人惊讶。”南田放下心来,讽刺道。
“真没想到,有生之年,你叫我一声堂姐。”南云胡深感意外。
“别多想,我可不待见你。对我来说,你不过垃圾一个。”南田走到一个石凳处,坐了下来。
“一直躲在这里,难道就不会被发现么?”南云胡看了看周围的摆设,很是不错,可以平稳地过一段时日。
“不然呢?去自首?死路一条!除非你说出去!别忘了,我可是南家独苗,你不会真的下狠心为了外人想害死我吧?毕竟除了你,没什么人会到这里来!”南田试探加警告地看着南云胡说道。
南云胡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她认为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说得够明确了。
闪电的弧线尾巴总是拉得好长好长,跟着就是一个大雷,鸟开始躲起来。
南田像是得到某种默认,决定趁热打铁,将罪责全部推到远朵身上。
“说起来,这都怪远朵。我看得起她才会跟她借钱,有钱不借给我就算了,还贬斥我一番,我能不生气么?最重要的是她还打我,不打我的话她能死么?你也知道,别人打我的话,我肯定会还手的啊!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本来看她变美了,还想娶她做老婆的。谁知道是根本不能娶的,我高估她了,垃圾就是垃圾,长大了、变美了也是垃圾。”南田掩盖事实,只说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对死去的远朵栽赃嫁祸,肆意辱骂,反正死无对证。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抵赖,将一切缘由归罪于远朵?”南云**静的语气中有了一丝生气的涟漪,起伏不定。
“当然了,她自己死的,关我什么事?她活该,我才倒霉呢,害我在这个地方要躲好久!”南田很是郁闷。
“你居然还怪远朵?觉得是她活该?”南云胡讶异他的理所当然,声音都因此变得有些迟疑和颤抖。
山上的树木被大风吹得七倒八歪,愈演愈烈。
“不怪她怪谁?难道怪你?怪你也可以啊,说起来,你不花她的钱,我怎么知道她有钱呢?对吧。所以最该死的是你,不是吗?”南田开始祸水东引,让南云胡也脱不了关系。
他冷静地看着南云胡,眼神之中隐约有些防备。
“不知悔改的家伙!”南云胡语气很重,充满敌意。
“多管闲事的家伙!”南田回击了一句。
“想抓我去见官,那你是想多了,以为我没有准备么?”南田继续道,看了看周围的刀斧工具。从一开始他就明白南云胡绝对不会站在自己这边。虽然尝试劝说,但是显然失败了。
气氛陡转即下。
六月的雷声总是很大,就像六月的鸢尾叶子有时会绿的人眼盲。
“你真是死不悔改!”南云胡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你还不是废物一个!”南田极其不屑。
“早知道你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时就应该直接被打死!”南云胡愤恨道。
“可我偏偏活得好好的!怎么样?”南田反击,很是嘲笑她。
“你这种人,真是不配活着啊!”南云胡谩骂他。
“你就配了?你还不是一如既往的垃圾!这件事,找个人顶罪不就好了!只要躲上些日子,没人会记得,也没有人会关心!你非要掺和?!真觉得自己能够置身事外么?就你聪明?我告诉你,不管结果怎么样,反正我能出来!但是你就不一定了?!难道你真的想为族人所厌恶,做个伤害亲人的蠢货?想想吧,你不会真的这么做吧?虽然你们早就不在南家了,但是你确定要这样做么?”南田又说道。
南云胡听他说完,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
“怎么样,考虑一下,我说的没错吧?说白了,你生气还不是因为内疚?你还不是更差劲,有什么资格说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花着她的钱四处勾搭男人。别告诉我你同情她,想要伸张正义什么的,太恶心!她死了,你就不用还钱,也不用内疚了,这样不是很好么?这样说来,你可得感谢我啊,要不是我,你钱什么时候能还清?!”南田发现有漏洞,赶紧补充,说不定南云胡就不会将自己说出去了。
南云胡的脸色有些不好,虽然原本就不怎么好,但是现在看起来更糟。
“怎么?恼羞成怒了?你是心虚吧,难道想要掩盖么?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还打算对我绕弯子么?”南田心底升起不安,警惕加强。
“不,你说的是实话。”南云胡非常认可,语气平淡。
“这不就对了,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好不了,你也跟着死!说起来,她真是可怜,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死前还叫着你的名字。你会救她么?不会。我也不想的,谁叫她不借钱给我?那么虚伪、表里不一,我一生气,就是这个下场!好了吧,现在把自己作死了?!你要知道,这是个意外,我也是一时冲动,我对杀人不感兴趣,更不想杀她,你想想,她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所以,真的不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么?”南田继续拉南云胡下水,一再表明自己的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