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画桥，桃红柳绿，江南风光果然是名不虚传，彼时恰草长莺飞，枝头绿雾笼罩，湖上蜻蜓点水，端得无限烂漫。

我住在离酿酒娘子酒铺不远的小院子里，一来二去，与她也混了个几分熟络。

听她说，她这一手酿酒绝技是神仙教的，她家祖上是酿酒的，手艺一代一代传下来，已大不如前，到了她这代，酒铺的生意很是冷清，她本打算将酒铺转让做点别的买卖。

那年冬夜，她和官人准备就寝，门外传来敲门声，她官人隔着门问了一句“谁啊？”，门外那头回道，“买酒的。”听声音像是个老翁，她官人又问了一句“就您一个买酒吗？”门外头传来爽朗的笑声，夫妇俩听着也不像歹人，便开门迎客，门外确是一名老翁，白须白发，宽松青袍，颇有仙风道骨，夫妇俩不敢怠慢，忙招呼贵客进店。

尝了一口酒，老翁与酿酒娘子提了几句改进之法，酒酿娘子也用心记下，第二天，老翁又在相同时间来买酒，留下几句改进之法，飘然而去，就这样，半个多月过去了，酒铺里的酒都被老翁尝遍，酒酿娘子记下的改进之法也有几页纸厚，至此，老翁不再来买酒。

按照那些改进之法，酒酿娘子的酿酒手艺日益精进，酿出来的酒也越来越受欢迎，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酒铺的生意从无人问津到供不应求，酒酿娘子的称呼也由此而来。

这日，我倚在梨花树上晒太阳，酒酿娘子登门拜访，说是新酿了一坛酒想让我帮着品尝品尝，再顺便取个名字，我也乐意帮忙。

我从树上飞下之时，见她定定地盯着窗户那边看，面上颇为困惑。

窗棂后是一个男子的身影，斜倚在榻上，单手支头，另一只手好像拿着什么东西，一身高洁无暇的白衣，仅仅是一个背影，便引人无限遐思，恍若可望而不可即的画中人，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亦幻亦真。

“那是我夫君，他喜欢看书，有时候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咱们别理他，过来这边坐吧。”

酿酒娘子也不是爱打听飞短流长的性子，抱着酒坛随我在一旁坐下，我从袖中取出一只酒盏，她对此也见怪不怪，打开酒坛，醇厚的酒香飘满庭院，醺醉团团似雪梨花。

我品一口酒，闭目细细回味，酿酒娘子忍不住再往窗户那边瞧去一眼，窗后已无人，心中不免有几分怅然，那样好样貌的男子，多看一眼也是奢望。

微风徐来，梨花似雪飘落，一瓣落在我衣裙上，我拾起那片花瓣，看着它道：“莲湖花开，缘是君来，就叫，初见吧。”

酒酿娘子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喜欢得紧，向我道了一遍谢，又将酒赠与我。

庭中只剩我一人后，我松开手，那瓣梨花随风飘远。

“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拿着酒坛进屋，挥动一下衣袖，榻上那串琉璃手串再次变回人形，我在他身旁坐下，拿出那只酒盏自饮自酌，醉了便在他肩上靠会儿，醒了便继续喝。

一坛酒饮尽，我窝在他怀里打起盹，想着再过几日便和他去别处看看，听说塞外风光无限，白天放牛羊，晚上看星星，应该还不错。

夜色微深，屋子里静悄悄的，无人点灯，唯有清幽月光透过窗棂洒入，将榻上的人笼罩在一片静谧柔和的光影之中。

一只红蝶翩跹飞入屋中，停在我指尖，我动了动手指，它却不走。

“你回去吧。”

窗外的人静站在原地，连根头发丝都没有动。

“瞳儿，跟我回去，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

我笑着摇了摇头，“你不必等我，更不必执着于我，我前世是姬瑶，今生是琉璃，现在，我只是我，从来不是你的瞳儿。”

他静默良久，说道：“你既执着，何苦劝我。”

我静吸下一口气，“罢了，我劝不了你，你也劝不了我，就这样吧。”

月色高悬，夜色已深，他仍在窗外站着，不知是在跟自己赌气还是在跟我赌气，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动，虽然我也不是个大慈大悲的性子，见谁都要怜悯一番，然也不是个无动于衷的木头人，便好心劝他一句，“你还是走几步吧，免得腿站麻了。”

他看我一眼，面上的阴影似乎加重了几分，竟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别开视线，“你就这样讨厌我吗，非要想个法子赶我走。”

我听得一头雾水，天地良心，本神纯粹是一片好意，哪有赶人的意思，这小子到底是从哪个字眼里理解出这么一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歪理，然见他那副闷闷不乐的受气小媳妇模样，本神这个长辈也该虚与委蛇地安慰几句才是。

“小羽啊，你误会了，我真的是怕你腿站麻了才让你活动一下，真不是赶你走，也不是讨厌你，你要是不愿意的话，那就站着吧。”

他再次看我一眼，那一脸受气的小媳妇模样更加明显，“瞳儿，你这般气我，是故意让我讨厌你吗。”

天地良心，本神绝无此意，不过，他要这样理解也不错，若是讨厌，也就不会再对本神执迷不悟了。

“对，我就是故意的，你站在这儿太碍本神的眼了，站远点，就去墙角那儿站着吧，这样本神眼不见心不烦。”

我本以为他会知难而退，不会再对本神有所眷念，却不想他眼角微红，衬得那张妖冶的容貌更为艳丽，看着颇有几分楚楚可怜，我心里咯噔一声，这小子该不会要哭了吧，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那几句没心没肺的话应该是戳到他的伤心处了，看来这种事急不得，要循序渐进才行。

“那个，小羽，你要不进屋来坐会儿，这大晚上的，外面也有些冷，别着凉了。”

话音刚落，他幻为红蝶从窗户飞入屋中，蝶影消失，他已坐在凳上，我对栖息在指尖的小红道:“你主人在那儿，快去吧。”

红蝶翕动了一下翅膀，仍是不走。

他说道:“我不是它们的主人，只是宿主，这是食骨蝶，为历代冥君所驱使。”他顿了顿，将话题换了个方向，“除冥君之外，食骨蝶不与任何人亲近，你是第一个，”说到这儿，他深深凝视住我的眼睛，“它想留在你身边，我也想留在你身边，一刻都不想离开。”

我听得老脸一红，握拳轻咳一声，以长辈的口吻开导道:“你是一界之主，肩上的担子很重，哪能因为儿女情长动不动就离家出走，回去吧。”

他看了一眼我身旁的人，眸底微暗，问我道:“瞳儿，若有一日，我死了，你也会这样伤心吗？”不等我回答，他又黯然地垂下视线，自言自语，“我知道，你不会，你心里没有我，可是，我不甘心，你三次踏进忘川，都是为了别人，你一次又一次地伤害自己，我看着心疼，我想把你藏起来，让任何人都找不到，这样，你就不会受到伤害。”

原来前两次狼狈不堪的样子他都见过，到底是什么时候对自己动了心思，若是因为那桩娃娃亲才要钻牛角尖，看来还是得去找云澜老头解除婚约。

“小羽，你父君现在何处，我改日得空去拜访一下。”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说道:“你若是去找父君解除婚约，那也无妨，总归喜欢你是我自个的事。”

听他这意思，看来是非要在本神这朵花上吊死了，罢了，暂且由他去吧，毕竟年纪尚轻，等再过个几万年，眼界开阔了，心胸变广了，也就不会迷恋于本神了。

镜羽在我这小院子里逗留了几日，然后回了冥界，临走前将小红留给我，又补充一句“不是监视你的”，老实说，我也确实往那方面想过，不会他既如此说了，便是不会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