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时,阳光正是明媚,这是连着一个多月以来的第一个好气。
阿孤来到羽云伊的住处,正见隋唐端着一盘鱼站在门口与她相望。
“你好。”阿孤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向隋唐点点头道。
隋唐盯着阿孤的脸看了好一会,才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方便进去吗?”阿孤微微笑着问道。
“请。”隋唐向后腿退了一步,把门口的路让出来。
阿孤走过去的时候,顺便憋了一眼隋唐盘子里的鱼,隐隐的血丝还未烧熟。
她走进屋内,正看见羽云伊坐在桌案旁大口吃着另一条鱼。
“这鱼,好吃吗?”阿孤坐在羽云伊的对面,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问道。
“嗯。”羽云伊开心的笑着,满脸是幸福。
着,他挪了挪腿,阿孤看见他一身白衣的衣角有血迹。
“你刚刚杀完人?”阿孤突然问道。
“是。”羽云伊又露出邪魅又可爱的笑容。
阿孤没有继续追问他杀的谁,无非是他的主人让他杀的。
他举起剑指着阿孤,歪头笑着:“你,到底是谁?”
“我是阿孤啊。”阿孤托着下巴,道。
“你不问我杀的谁?”羽云伊问道。
“无需问,与我何干?”阿孤道。
羽云伊看到阿孤的脸上是新换的绷带。
血却又透过绷带渗了出来,他愣了愣,竟有些于心不忍。
“你的绷带后面到底是怎样一张脸。”羽云伊依旧是一只手吃着鱼,一只手举着剑。
“这鱼不熟。”阿孤答非所问道。
“我知道,可是,是他做的。”羽云伊看了看走进来屋内,坐在床边机械的吃半熟的鱼的隋唐道。
“你这样在意他?”阿孤问道。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羽云伊。
“他与你的心意一样吗?”阿孤接着问。
羽云伊停下来,把鱼骨头放在盘子里,定定的看着阿孤的眼睛。
他真的不确定,所以,他有些慌张。
“今日如何治疗?他是否可以痊愈?”羽云伊把剑收回问道。
“你当真不知,他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孤皱眉道。
“他,没有了家。”羽云伊看向隋唐眼中都是温柔。
“他今日的状态,与前几日都不同,他似乎根本不认得我。”
阿孤叹口气,低声道:“没错,我给他吃的药剂,会让他变成这样。”
“不要!”羽云伊道。
阿孤没有话,亦没有动。
“我,不要这样!”羽云伊强调道。
阿孤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到隋唐身边。
此时的隋唐目光呆滞,就像痴傻了一样。
他直视着房间的某一处,眼中没有任何交集。
“你宁愿他决绝的离开你?”
“若是选择这样,你便有可能永远与他做不了朋友。”阿孤道。
“这是他的选择,我即使远远看着他也好。”羽云伊着,眼中却都是悲伤。
阿孤想要再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仍是没有出来。
羽云伊把头埋进臂弯里,叹了一口气,看向隋唐。
阿孤从布包里拿出一瓶药剂给隋唐喝了下去。
瞬间,他便向后倒去,直挺挺的躺在了床上。
这时,羽云伊的剑忽然剧烈晃动起来。
他起身急道:“我有要事,你且先回去吧。改日我会找你!”
阿孤想了想,道:“你早些回来,他这样,恐怕。”
羽云伊点点头,拿起剑,飞身骑马急奔向定州主城的方向。
夜深露重时,羽云伊才赶了回来,他神色有些疲惫,慢慢推开寝室的门。
炉火烧的很旺,上面挂着一口锅,羽云伊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是咕嘟咕嘟的鱼汤。
床榻上的隋唐已经熟睡,羽云伊把剑放在身旁,坐下来,盛起一碗鱼汤。
他喝下一口鱼汤时,已是泪眼朦胧。
其实,他知道他越是这样,他的心越痛,做朋友从来只是羽云伊一厢情愿的想法。
这时,门外响起了两下敲门声,轻轻的。
羽云伊把手中的碗放在桌案上,起身拿着剑走到门口,低声问道:“谁?”
“我。”原来是阿孤。
羽云伊有些惊讶,但还是打开了门。
“可以进去吗?”阿孤举起手里提着的两壶酒,笑了笑问道。
“请。”羽云伊微笑道。
“这么晚,找男人喝酒,也就你能干出来。”羽云伊看了一眼阿孤道。
羽云伊把屏风轻轻挪到炉子旁,道:“咱们声聊。”
阿孤把酒壶放在桌案上,拿起桌案上的茶杯,放在两人面前。
打开酒壶塞子,给羽云伊和自己倒了一杯,道:“自家酿的梨花白,尝尝。”
羽云伊端起来,闻了闻,抿了一口,点点头微笑道:“好酒。”
“酒是好的,可是,人却终是要分离。”阿孤低头道。
“那日,是海州盛宴,我第一次见隋唐。”羽云伊看着杯沿的花纹着。
炉火噼里啪啦往外蹦出火花,阿孤点点头,示意自己在认真听着。
“他就站在白浪圣殿外的平台上,向下俯视着来参加盛宴的众人。”
“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外衫,内衫是淡蓝色的。”
“白色腰带上面有金线秀的波浪花纹。”
“这是战氏的族纹,他就是这么优秀,战其飞极为看重他。”
“竖起的长发在身后飘摇着,旷世剑被他握在手里。”羽云伊侧过头隔着屏风似乎看向床榻。
阿孤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托着下巴,眯着眼睛似是笑着,道:“那时,你便对他?”
“初见,竟是对他还有些敌意。”
“毕竟,他是海州第一剑士,而我是什么人,大家都知道。”
“我不配与他做朋友。”羽云道。
阿孤一惊,她没想到四界之中,令人惧怕的、桀骜潇洒的羽云伊。
竟这样卑微的在意着一个厌恶自己的人。
那日盛宴结束后的深夜,羽云伊闲来无事,微醺后在客房外舞剑。
他总是喜欢一袭白衣胜雪,因为只有这样喷溅上血色才更加艳丽。
他喜欢血色,尤其是在衣服上盛开的血色。
因为酒力渐渐上来,手中的剑和身姿也妖娆起来,但是却不媚俗。
他将系在外衫的腰带松开,长衫宽大飘逸。
内衫修饰着挺拔的身形,在月下如仙子般。
这时,隋唐突然飞身过来,与羽云伊对起剑来。
两人就这样无话,在庭院中时而飞上时而飞下。
剑气带起的梨花花瓣散落在空中,久久不肯落下。
“那晚,我们两人舞剑,直至很晚。”羽云伊笑道。
“当然,我自知,他的心中只有剑和剑术,并放不下其他东西。”
“可是,我有时会想,他是否也有脆弱的时候?”
“那便是,他再也没有家的时候吗?”羽云伊紧紧攥着杯子,呢喃道。
阿孤再也没有话,她为羽云伊和自己倒上了酒。
此时什么都会显的苍白无力,这样的感觉,阿孤知道,她深刻的体会过。
两人一直把两壶酒都喝的干干净净,才有些微醉。
“要走了吗?”羽云伊看着起身走到门口的阿孤问道。
“是。”阿孤点点头,但是没有回身道。
“走过一次,还要再走吗?”
“你真的不知,她是否也在等你?”羽云伊低头看着两个酒壶,低沉道。
阿孤怔了一下,抓紧胸前的包带,皱了皱眉快速离开了羽云伊的住处。
“不过自欺欺人,旁观人又何尝不是局中深陷!”羽云伊趴在桌案上,闭上眼睛,眼角的泪滴在唇边。
几日后,雪纷纷而下,羽云伊骑着马,身后是隋唐趴在自己背上,他们来到定州主城里。
只为,找到阿孤!
“跟我走。”阿孤骑着马闪过羽云伊的身旁,声道。
羽云伊看到她,向四周看看,立刻跟了上去。
三人疾驰到主城边缘的密林里,才停了下来。
“你要做什么!”
“你想要寻死吗!”阿孤怒道。
“他,他撑不住了。”
“救他。”
“我求你!”羽云伊哽咽着,用哀赡眼神看着阿孤。
阿孤惊了一下,她跳下马,和羽云伊一起把隋唐从马背上扶了下来。
隋唐靠在旁,他的脸色极差,眼睑处呈暗灰色。
阿孤看向羽云伊道:“解开他的衣服。”
羽云伊蹲下来,轻轻解开隋唐胸前的衣襟,曾经黑红色的液体,如今已经快要变成朱砂红。
“太晚了。”阿孤放下手道。
“什么意思?”羽云伊急问道。
“狱笛,已经。”阿孤犹豫道。
“狱笛?怎么可能!他是海州第一剑士,怎么也不会被狱笛寄宿的!”羽云伊抓住阿孤的手腕道。
“是狱笛,也不准确。”
“应该是,他用自己的尸体,饲养的狱笛。”阿孤看向羽云伊道。
“尸,尸体?”
“什么意思?你是他,他已经死了!不可能,这几日我们在一起。”
“他有温度,有脉搏,有心跳。”
“你胡什么!”羽云伊拔剑指向阿孤怒吼道。
阿孤翻了个白眼,心想道:就知道他不信,真是无语了。
“你现在再看看他还有这些特征吗!”阿孤道。
羽云伊把剑收回去,试探了下,果真没了心跳和脉搏!
“这是为何?”
他仔细看去,才发现确实有不对的地方。
被狱笛寄宿的人,会很快被狱笛吞噬尽灵体,而疯傻。
可是,看隋唐的情况,根本不是狱笛寄宿。
阿孤不想再看着羽云伊深陷,她还是告诉他。
其实,第一次为隋唐诊治,她就知道了。
所以,当初阿孤用了药剂将隋唐饲养的狱笛封印住。
她曾给过羽云伊选择,而他选择了让隋唐做自己。
“你还是依旧选择深陷下去吗?”
“他一心只是为了报仇,只是为了欺骗你!”阿孤质问道。
“没,没有,他没有骗我,我知道他不会和我做朋友,也知道,他心里只有仇恨。”
“他的家被毁了,怎么会没有恨!我都知道的,我知道!”羽云伊紧紧握住剑,摇着头道。
“心!”阿孤刚要话,就见隋唐忽然跳起身来,拔剑向羽云伊刺去。
还是晚了一步,隋唐狠狠的将剑深深的刺进羽云伊的肩头。
羽云伊惊讶的看着隋唐,隋唐面无表情的用力把剑又拔了出来。
血喷发而出,溅到隋唐的脸上和眼睛里。
阿孤扶住羽云伊,一掌将隋唐推出一米之外。
“你,这是为何?”羽云伊不可思议的看向隋唐手里的剑。
那上面是羽云伊的血,滚烫的血,滴在泥土里。
“此生我永不会与你做朋友。”
“你我只会是敌人!”隋唐的话语里没有一丝感情。
羽云伊疼的半蹲下来,他用单只手撑在地上。
阿孤就要向隋唐动手,羽云伊拉住她的手腕,抬起头痛苦的摇摇头。
阿孤怒气冲冲的瞪了一眼隋唐,赶紧蹲下为羽云伊敷药包扎伤口。
“我,不奢求和你做朋友,我知道,我是一厢情愿。”
“可是,你为何要以自己的身体饲养狱笛,难道只是为了杀艾崇吗!”羽云伊痛道。
“没错。”
“我死不足惜,可是海州覆灭,海州百姓之死,都是因为艾崇的冷血和残暴。”
“我即使死了,也要让他给海州陪葬。”隋唐完,转身向十二守卫阵走去。
没错,过了密林就是十二守卫阵,阵中是艾崇修炼之地。
“等,呃,等等。
“你是,故意让我带你来这里的?”
“是不是?”羽云伊苦笑道。
阿孤停住手中的纱布,她真的不想听到隋唐肯定的答案。
可是,世事就是如此,他不会如你所愿。
“不错。”隋唐背对着羽云伊停下答道。
阿孤手中的纱布勒紧了一下,弄疼了羽云伊。
“啊!”羽云伊喊了一声,隋唐微微侧头皱了皱眉。
但是,这一下没有人捕捉到。
“对,对不起。”阿孤不知为何慌乱道。
“羽云伊,我从一开始,就在欺骗你,从东烬海海边的树林里,你把我带回来。”
“一直到现在,我都在骗你。”隋唐低沉道。
“你和那女饶对话,艾崇让你去办的事,他在灭修期法力全失我全都知道。”
“我只等这一,看到我快要死去的这一。”
“用你对我的关爱之情,对我的友情,骗你每时每刻。”
“所以,你不要再纠缠我,好好做你自己。”隋唐继续道,可是,他分明也是有不舍吗?
阿孤愣在那里,她半张着嘴,眼神迷离的看向隋唐的背影,回忆起什么,绷带上的血慢慢渗出。
“嘶。”或许是绷带下的伤口发作,有些疼痛,阿孤低下头,继续给羽云伊包扎。
“好。”羽云伊轻声了一个字,那么难,那么轻,那么卑微。
“再,见。”
隋唐一挥手,向身后的羽云伊。
只见,羽云伊的一缕白发被割断,掉在了垂在身侧的手边。
他慢慢捡起白发,攥在手里。
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血顺着胳膊流进了手里,粘在白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