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乘风手上不停，微微地点头：“嗯。”

说着又摩挲了几下木块，细细地削起来。沈香木质地坚硬，就是用这把锋利的匕首也只能慢慢地削。就是这些削下来的沉香木屑，都一样价比黄金，但是现在却被沈乘风毫不在意地吹散了。

大壮又靠近了些，低声说道：“公子，你是喜欢腊梅姑娘的吧？可是，若是你不能纳了腊梅姑娘，就算了吧。”

沈乘风一顿，动作停了下来。他当然知道他们两个人走不到一起去，但是，送她一个簪子做最后的念想都不行吗？

大壮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公子，属下跟了您也有十好几年了。从还是个小小子的时候就跟着您。公子将来是要做大事的，这些小事上，当断就要断个清楚。”

沈家以武立家，早早就定下了规律，成婚之后，不到四十无子是不纳妾的。

这本来是那些南方大族才会有的规律，为的是怕家宅不宁，特别是庶子女过多，生出事端来。

其实京中的武将之家，很多都不是这样的，不少人家因为以武发迹，本来家里面就没有什么积淀，所以一朝得势便没了约束，小妾姨娘一房接一房的往家里面抬，有的家里面甚至因为在外行伍有危险而早早地给子孙都配了通房，而且也不用避子汤药，想着便是在外闯荡出了什么事，至少还能留个后。

这种情况之下，定北候府这样一条家规可以说是特立独行了。但是从老太爷跟着当年先皇打江山就定下了这个规矩。老太爷当年和太祖母一来是因为伉俪情深，自己也真没有那些想头，二来也是见多了富人家里面为了争产闹出来的这些事情，他们行伍之人，在外征战时日这么长，家里面本来就依赖着主母当家，不能帮忙就算了，还要搞出这一堆麻烦回来，不是光添乱嘛。

老太爷当年的原话是，回家探亲就那么些日子，一个媳妇都睡不过来，还要找什么小老婆。话是糙了点儿，理倒真是这个理。

也是因为这一点，这百来看，看着当年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的府中都纷纷败落了，定北候府还能一直屹立不倒。

也是因为有这不纳妾的规矩，自然定北候府找起媳妇来也挑剔了一些。

但是这也不妨碍京中各家把定北候府看做是上佳的联姻对象啊。简在帝心不说，家风又如此清正，就这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这一条，就可以让多少有女儿的人家把定北候府放在首位了。

若是没有这条家规，其实大壮觉得小公子把腊梅姑娘纳进府里面也不失为一个选择。毕竟腊梅姑娘救过小公子的命，纳她进府，以公子的人品肯定也能保她终生有靠了。唯一有点要担心的，就是怕腊梅姑娘以后仗着对公子的恩情不遵从将来的正室夫人。

可是现在看公子这个样子，大壮觉得只怕更要担心的是公子对腊梅姑娘情义太重，以至于将来冷落了正室夫人。也幸好还有这条家规，他跟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就算是公子不喜，他也是要说的。

若是因为得不到而一直放在心上，只怕对公子的影响更大了。

沈乘风吐了口气，把那匕首和削了一半的木簪子收进了袖袋里面，站起身来：“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大壮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去。

沈乘风仰头看着外面的蓝天，伸手在自己的胸口按了按。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在想着，不纳妾又怎么样，他就知道小叔在外面是养着一个外室的。

若是在城南置一个小院给腊梅，又有什么不好？嗯，也许不是在城南，对，去西北，在西北那边的县城里面，可以买一个小院，想怎么布置着，腊梅可以自己做主，他有空的时候就可以去坐坐。

这么想了一会儿，他又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在他刚刚成人的时候，父亲就给他讲过这条规矩，讲过出去和那些朋友们玩的时候要注意别着了别人的道，讲过为什么先祖要定下这么个规矩，这些年他见过听过的那些败落的家族。

他怎么会还这么想这件事情？

父亲早跟他讲过，将来要敬重他的妻子。妻子为他操持家务，打理上下，是他的人生伴侣，是他要一直扶持的人。

便是，便是他知道父亲和母亲早就已经分房而居，父亲也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过母亲一句不好。

可是，在边城这些年，父亲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想念母亲的话。

父亲说，妻子是家中的支柱，要敬重，要扶持，却没有说过要喜欢。

他一直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直到最近。他本来以为那是感激，甚至开始还有些戒备。

但是，怎么会不是喜欢呢？

他早就感觉到了。他就算是个不开窍的毛头小子，这些年在军营里面和那些老兵混得，听他们谈女人，谈媳妇，谈镇上的相好，他也听明白了。

见不到的时候，就会想念，停下来，就会想此刻她在干什么，她说过的话就会在心里面琢磨，就是已经过去了这些天，他都还能回忆起两人说话时的细枝末节，她穿的什么衣服，吃菜的时候先夹了哪个。觉得她似乎偏爱鲜甜口味多些，今天早晨听见别人说西市的东兴饭庄新到了一批山货味道鲜美得很，自己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再得空要带腊梅过来尝尝。

这就是喜欢啊。

沈乘风对着空气苦笑了一下。

他本来觉得这个喜欢埋在心里面就好了。他们两个人本来也没有什么可能。给腊梅找一个好归宿，报她的救命之恩。

他只是想在最后再给腊梅留一点念想，或者说是给自己留一点念想。

她那么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簪起来一定是很好看的。

可是，就连这么一点点想法，似乎都是不应该的。

沈乘风知道，大壮说得对，他不能给腊梅什么，不如就这样断得干净才好。别再想那些事情，就当是真的只是感谢她当初把自己从山上背下来。不然，对自己，对腊梅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