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七月十五已至,正是鬼门大开之时,夜敲三更,也到了彼岸该回家的时刻。
出于对隗欣的身体考虑,彼岸同阿飘两人都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隗欣要为她们送行的行为,可隗欣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孕期敏感,仿佛这一分开便再也见不着了似的,眨着泪汪汪的眼睛硬是跟到了门口。
“好了!你就别再送了,快些回屋去吧!”彼岸驮着隗欣白日里囤得满满的包袱,再次转身劝告。
隗欣眨巴眨巴眼睛,知道自己即便再跟上也无法随同,终于乖巧地点了点头。
彼岸悄悄松掉一口气,领着一旁的阿飘,跄跄踉踉地离开了隗府大门,都没敢回头再看一眼隗欣的神情。
七月燥热,四周虫鸣鸟叫纷杂,实在让人觉着烦闷,彼岸同阿飘两人一路无声,气氛莫名有些压抑。越行越远,两人渐渐走出了城门。随着视野的开阔,一阵清凉的微风徐徐吹来,让人瞬间清爽不少。彼岸心头微松,又隐约感觉到了属于冥界的熟悉气息,心中不由欢喜,步伐也紧跟着急切了起来。而她身后的阿飘,拖着虚无的身体,目光没有焦距,不知是在想什么而走了神。
两人越走越远,身后的城墙几乎不见,身旁,也开始涌现出各种妖魔鬼怪。阿飘虽然身为一只鬼,但她似乎第一次见着这些与她所谓的同类,显得有些“腼腆”,紧贴着彼岸的身后不敢移动。彼岸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身后的包袱会越来越重,七月的夏季会突然寒凉,眼前,就出现了一团浓郁的死气。
彼岸眼神一亮:“就是这里了!”
阿飘环顾了一眼四周这片廖无人烟的旷野,心想,寻着这样一片旷野就可以穿梭阴阳两界了,世界果然神奇。
借着城主令的力量,一条通往冥界的小小界门缓缓打开。彼岸看着地上出现的一个布满星空的黑洞,像身旁的阿飘招了招手:“阿飘!快过来!”
阿飘拖着轻飘飘的身体凑上去,只见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随时会有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蹦出来将她吞噬,所以她猛地退后了两步,摇了摇头,本就苍白无所血色的脸几乎要变成青灰色。
彼岸不解地转头看向她:“阿飘?”
“彼......彼岸……”阿飘看着彼岸的小小身影,眼中满是渴求。我不要进去......里面好恐怖......我可不可以不进去......
彼岸见她如此,皱了皱眉:“为什么不走,你想留下?”
阿飘拼命地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恩恩!不是不是!我想走,可是我害怕......阿飘正想如此开口,突然觉着身后一凉,好像是有什么东西飞过,不由朝身后望去却又什么也见不着,不由迷惑又奇怪地低下了头。
而在彼岸眼里,就成了,阿飘不舍地望着早已什么都望不到了的隗府方向,许久才回头带着浓浓的失落和疑惑,似在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失落。在脑中脑补了几个轮回的她,微微叹了口气:“也罢。”。
她说:“从前我就疑惑你为什么还会留存人间,阿飘你七魄残缺五魄,三魂少了一魂,按理说,本该消散人世。”
彼岸说得正经,阿飘却听得怔愣,显然不是很明白彼岸的意思。
彼岸见了,也没有继续解释。她伸手将背上的包袱放下,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上面的笔迹还有些湿润,显然是刚出世不久:“这是张还阳符,算是我送你的离别礼了,你好好保存着,用它去完成你未了的心愿吧!”
将包袱和还阳符交给还在呆愣的阿飘,彼岸想了想,又说道:“如果可以,一定帮我照顾好阿欣。”
说完,也不等阿飘回应,便再没有任何停顿地纵身跳进了地面的界门中。
阿飘反应过来摇了摇手,可早已看不见彼岸的身影。犹豫地看了看地上的包袱,又看了看手中的符纸,身后似又掠起一阵凉风,阿飘吓地抖了两抖,飞快地拽着手中的符纸慌张离去。
隗欣虽惊讶阿飘会留下来,但还是感到异常开心,在这个与她格格不入的世界里,阿飘的存在,给了她莫名的安慰和鼓励。
彼岸回到冥界后并未惊动到任何人,她踏过黄泉路,路过酆都城,很快就回到了那熟悉的孟婆庄。
而那时,孟婆正一如既往地研究着手里药书。她抬头时突然望见彼岸的身影,目中满是思念和惊喜。
“彼岸!”
彼岸被孟无忧拦腰抱在怀里,她的身上有着和公孙莘身上一样的气息,软软的,暖暖的,似还带有一丝清香。
彼岸突然想问一个问题,一个她以前从未曾想过的问题。
她问:“孟姨,我是谁?”
她是谁呢?她不是人类,更不属于冥界。她没有孟无忧和公孙莘身上的活的气息,那种暖暖的,生机的感觉……她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她的身上没有一点特征。
她是谁?
孟无忧缓缓放开彼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彼岸抬头,看清眼前面容枯槁的孟无忧时,面色一怔:“孟姨……你的脸?”
孟无忧被这一句惊得恍然回神,慌忙转头想挡住自己的脸:“别看!不许看!”
孟无忧这样激动的模样彼岸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只是这次她没再听话得选择回避,而是直言问道:“孟姨你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不肯和我多说一句,我所听到的流言蜚语,到底是真是假?你和冥君,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她们说你为了保持容貌而吸食鬼修的修为,甚至和冥王狼狈为奸!这是,真的吗?!”
孟无忧背着彼岸,颤抖的身子像筛子一样抖得越发厉害,偶尔才发出几声呜咽之声。
即使这样,彼岸的心软不起来,此刻的她只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当初带着隗欣离开不过是因为一时的冲动和来自内心深处的逃避,此刻再来面对,心中的背叛之感却越发让人觉得沉不住气来,许久等不到孟无忧的回答,她又接着问道:“孟姨你回答我啊!你告诉我你没有!你曾经教导我的人心的大义,对你来说难道只是一句话吗?!”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徒然响起,彼岸瞬时怔愣。
孟无忧颤抖着手,泪水满面,神情灰白:“我没有……不是我……”说着说着,一阵摇晃,猛然倒下。
彼岸只有急忙向前接住孟无忧徒然倒下的身体。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高出她许多的孟无忧移到休息的床榻上去。
看着眼角挂泪的孟无忧,彼岸长久沉默。
许久,又好像没过多久,原本昏睡的孟无忧缓缓睁开了眼睛,彼岸见此神色未动,只是缓缓垂下了眼睫:“你终于,肯出来了。”
正在床上调整情绪的人,神色一滞:“你在演戏?”随后又自己了然般点了点头:“原来你早就你猜到了。”
“原本只是猜测,虽然不可思议,但是你露出的马脚太多了。”彼岸对向“孟无忧”此时完全陌生的神情,目中渐渐泛起刺骨的冷意,“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在孟姨的身体里?!”
那人扯唇笑了笑:“呵,你这模样可一点儿也不唬人。”笑完,自己倒是先一愣,有些意外地收回了笑容。
彼岸却并未在意对方这细微的变化,听着她的话,脸色更是一黑:“回答我!”
那人摆出妥协地样子,动了动姿势让自己舒服地坐了起来:“我叫清欢,是一株仙草。放心,我从不曾伤害她,相反,我的任务,是保护她。”
“保护?”彼岸眉头一皱,“你所谓的保护就是用我孟姨的身体去做坏事?!”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摆出了正脸:“彼岸,这已经不是你能管的事了,你只要知道,我不会伤害她就好。”
“你叫我如何信你?!”
彼岸只在人间呆了几个月,地府却已经是过了一年半载了。方才她在路上所听到的那些风言,更让她觉得害怕和心寒。可她已经逃过一次了,断然不能再逃第二次。此时,心中的猜测被证实她也隐隐松了口气:至少孟姨还是那个孟姨,只是被人占据了身体。不过眼前这人所说的话,她断然是不能轻易相信的!
“你只能信我......”对方弱不可闻地叹了一句,随后对上了彼岸几乎憎恶的眼神,心头一撞,缓了缓心神后才道:“你该知无忧有多在意她这幅容貌。”
此话一出,彼岸确实无法反驳,她沉默了下来。
“你未出现时,我同无忧为了她保持容貌的事,绞尽脑汁,可这冥界死气甚重,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又何谈去维护一副皮囊。但是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我就一定要帮她做到!这是我的使命。”说着,她突然沉默了下来。
她本不想说这些,可为何看着彼岸憎恶的眼神,她又想起那男人死前最后目光,那个目光让她每夜都瑟瑟发抖,所以她才尽可能的选择着沉睡,若不是彼岸的出现,她根本不愿醒来。
彼岸观察着她的神情,心中有了较量:“那你为什么会在孟姨的身体里?”
“具体缘由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可我想,终有一日,你会知道的。”
彼岸还想再追问,可清欢突然双眼一闭倒了下去。彼岸心头一跳,知道这个叫清欢的人,怕是已经躲起来了又不好再惊动孟无忧,思虑了半晌踏出了孟婆庄。
而她脚步声刚远,躺在床榻上的人睫毛似乎颤了颤,再看又只以为是一瞬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