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镇人最近都知道,在长樱路上,新开了一家“万物生”丝绸成衣铺子,就在白记丝绸成衣铺对面,不但位置紧挨着,连里面卖的布匹品类、成衣样式,也都和白记的一模一样。
问为什么会知道,嗨,开业那天,这“万物生”铺子闹的动静可大了。又是请舞龙舞狮的表演,又是放了通天响的鞭炮。
更绝的是,那掌柜请人写了好多份的宣传纸,纸上写明卖的所有东西都和白记的一样,品质也一样,有京城的珍宝阁担保,但是这价格,却比白记的便宜了整整两成!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的,玲珑镇哪还有人会不知道,白记的对面新开一家铺子,上来就敢直接和他叫板!还是京城珍宝阁入股的!
看来这玲珑镇第一商户的位置,要换人咯!
白子怀站在铺子门前,听着身边管事汇报这两天铺子日均客流量的损失,再看对面新开的门庭若市、宾客盈门,只觉烦躁憋气,万物生、万物生,怎么还是这万物生,跟只打不死的蟑螂一样,总在自己面前蹦跶!
见白子怀不出声,管事就揣摩问道:
“大少爷,这两日不但大多数的散客被他们抢走,就连许多富户的大主顾们,也都纷纷撤了我们的单子……您看,我们是不是……”说着,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白子怀看到,踟蹰了下,眼角突然瞄到一戴着黄金制、犼面纹面具的贵公子步入对面的铺子,心下一跳,沉吟了会儿,道:
“他们的背后有珍宝阁,那朱县令不一定肯参与进来,平时的做法不可取,需再斟酌一二。”
说着,招手让一小厮过来,
“你去盯着对面铺子,一旦里面出来一个戴着黄金犼面纹面具的贵公子,你就悄悄跟在他后面,看他最后去往哪里!”
待小厮领命去后,白子怀对身边的管事说:
“不就是打价格战么,我白府的身家,难道还拼不过一个没有根基的小铺子么,我还就不信了,这珍宝阁难道会无底线地往这小铺子里填钱么,看我怎么拖死他们!”
再说小小,这两天铺子新开业,忙得团团转,早上刚把当铺的事情处理完,中午没吃饭就匆匆跑到新铺子忙活,调货品、派人手、收银、查账、对货等等等等,没有过停歇。
此时她皱着眉,对着货本,指挥着铺子里的伙计从库房搬货,动作大开大合。鬓角散了些许短绒发出来,唇上口脂因说话太多早已淡去,这一切,真是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的温婉娴静。
这就是珍裴走进铺子时看到的场景。
但他很欢喜这样的小小,总觉得这丫头在自己面前,总是以一种非常鲜活灵动的模样绽放着。
看到珍裴走进铺子,小小心里一暖,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当众”过来,向人昭示他珍宝阁会对自己的铺子保驾护航。
“少东家来了,快随儿入后厢,这儿人多口杂,吵着少东家了。”
这所谓的后厢,其实是一仓库,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小小用脚踢出一块地方,找出三张杌子,又给每人倒了一杯凉水:
“刚开业,地方又小又乱,还请少东家和管家多多担待。”
说完自己先连干两杯,实在是从早上起来就没喝过一口水,此时倏地停下,只觉又饥又渴、腿脚沉重。拿起案上早已凉透的馒头,也没顾忌珍裴在场,兀自啃起来,丝毫不觉这样的行为有何不妥。
啃了两口,见珍裴和管家都安静地盯着自己看,小小默了一瞬,慢慢放下馒头,一脸真诚道:
“……少东家,这样盯着别人吃饭看,不礼貌!”
珍裴:“……”
管家:“……”
看小小睁大的眼睛,凌乱的头发,唇角还有馒头屑粘着,珍裴无奈地笑了,亲自上前帮她把水满上,温柔道:
“慢点吃,别噎着了。”
正聊着,小六子匆匆走进后厢来找小小,
“小小,对面的白记铺子,也开始降价了!说是价格比我们铺子还低一成!”
小小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馒头屑,道:
“上钩了!……明天,我们就放出风声,在现有价格的基础上,再降两成!”
“……可是再降,我们就是成本价在卖了……”
“无妨,他白子怀撑不了多久的。”
“……可是我觉得我们比白府更撑不了多久……”小六子很不放心,一脸愁眉苦脸。
“安啦,相信我,跟着我,带你走上人生的巅峰!”边说,小小还煞有其事地拍了拍胸脯。
见小小还有心情调侃,小六子忍不住翻个白眼,虽有疑虑,但见这妮子信心满满的样子,也就不再啰嗦。
临走前,小六子看了珍裴一眼,见对方气宇轩昂,一副世家公子做派,内心总有点不得劲,再偷眼看小小,见这妮子居然直接嘴对着壶口灌水,这洒脱粗鲁的做派,连小六子都觉得有点没脸看,却也暗自松了口气,对着珍裴做了个揖后就离开。
待小六子出去后,珍裴也问小小:
“难道你说的要在生意上挤垮白府,就是这样和他们打价格战么?……你可别指望我珍宝阁为你填窟窿啊,该给你的两成股钱我已经给你了,别再打我主意。”
“咯!”水一下子灌太多,小小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少东家怕是被儿给坑怕了吧,都学会提前预警了!”小小笑得有点促狭:“放心吧,儿自有打算。”
“什么打算?”珍裴有点好奇。
“少东家,儿问您,假如现在有一模一样两件物品,只一个价格便宜,另一个价格却高得离谱,您觉得人们是会买便宜的那个,还是贵的那个?”
“如若两样东西的质量真的是一模一样,那当然会选便宜的那个了……谁也不想被奸商当傻子宰啊。”
“那假如现在您面前有两幅一模一样的春山老人的画作,儿铁板钉钉地告诉您,这两幅一模一样的画作,都是春山老人亲自画的,只不过一副很便宜,另一幅却贵得离谱,请问,您会选择哪一幅画呢?”
“……买贵的那副……因为我会怀疑便宜的那副是假的。”
小小笑了,
“就是这个理,少东家。……我们总以为世人会更青睐便宜的价格,却不知越是一样的东西,人们越会买那贵的,只因人人都有一个认知误区——只要是贵的,就一定是好的……更不论那些钟鼎富贵人家,为彰显自己的身份,绝对不会屈就和平民一样,只买那便宜的。”
在经济学里,这叫“凡勃伦效应”。
闻言,珍裴默了一阵,陷入沉思,而后又道:
“……那不对啊,按你这说法,你更不应该降价,反而应该涨价呀?怎么还和那白子怀竞价?”
“降价的目的,是为了把白记铺子的价格打下来,儿还真怕他不上钩,坚持自己的价格不变呢……少东家您就瞧好吧!”
接下来的日子,玲珑镇人见证了两家铺子之间,一出又一出的价格战。
继“万物生”铺子的开价比白记便宜两成后,白记也降了价,比原有价格整整低了三成!为此挽回了不少原来的老主顾。哪想没高兴两天,“万物生”铺子也降价了,整整低了四成!
此时,玲珑镇人才意识到,也许可以捡到有史以来最大的便宜了!因此纷纷奔走相告,拿着杌子、瓜子在一边看热闹,等哪一家先跌破历史最低价,就去抢布囤,反正这布多买点放家里也坏不了,不趁便宜的时候多捞点,等以后价格涨上去再买,就傻了!
于是一会儿白府降五成,一会儿“万物生”降六成,然后白府又降七成,“万物生”又降八成……人们敏锐地意识到,就这两天了,这布匹的价格可以接近白送了!都紧张地屏息等待,白府接下来的动作非常关键,直接决定人们最后到底是去白记抢购囤货,还是去“万物生”铺子。
此时白记铺子的管事都急得焦头烂额,围着白子怀团团转:
“大少爷,不能再降价了,真的不能了!我们铺子的供应布坊本来就在外县,成本除了布匹本身进货价外,还包括运送的物流费、人工费,我们的成本本就比对面铺子高一倍,因此每降价一成,我们实际收益就是缩小两成啊!……最近,我们已经不是在白送了,简直就是贴钱加白送!……大少爷,如果我们再降下去的话,全镇的人都会跑来我们铺子抢货,这么多人,将会是很大一笔损失!……大少爷请三思,这样下去两败俱伤啊!”
管事说的,白子怀都明白,他也没想到这“万物生”这么能撑,每一次降价,他都以为对方定是撑不下去了,谁知却硬挺了下来一次次跟着自己降价,直到现在把自己顶在杠头上。
不降,全镇人都跑到对面去抢货,白府不但成为全镇的笑话,也会把白府输给了“万物生”铺子的事钉在耻辱柱上。
并且这一次全镇抢购囤货后,跟着就是断崖式的销售瓶颈。家家户户都囤着几年用的布,谁还会再来买?现在不卖,以后就卖不出去了,自己的铺子一样得关门!
可是降的话,这损失真的大了去了,这两天丝绸成衣铺子都是入不敷出状态,全靠白府其他铺子撑着,甚至现金流都全部填进去了……没有现金流,这万一有点什么事……
白子怀觉得很烦躁,来回踱着步子,眉宇间都可以夹死只苍蝇。最后一咬牙,下决心道:
“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