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灵抽噎着说:“我家娘子从月余前就觉得身体不适,也没什么别的症状,就是身上偶有刺痛,女医来瞧过都说没事,娘子就也没放在心上,可身子却一日比一日虚弱了,后来女医又来过几次,还是没把出什么毛病来。娘子觉得自己应该是生了怪病,也不奢望能再继续留在宫里,所以本打算中秋后就去求薛夫人,将她送回母家医治的,可谁知……”说着,就又掩面哭了起来。
“浑身刺痛,除此以外,什么症状都没有吗?”
则灵抽泣着点头。
阿余思索片刻,又转向辛姑姑,“姑姑,我不太懂这方面的规矩,阿芷人还没走,可如今这样子,该要如何处置?”
瞧她面沉如水,不见矫揉造作、也不见慌乱哀伤。
竟也不同于她往日的跳脱不羁。
一双杏眼直直地望着自己,黑白分明的瞳仁仿佛蒙了层雾,叫人看不出情绪。
辛氏收拢思绪:“要先送去静安堂,以免过了病气给其余家人子,那里有当值的医佐。”
医佐虽说是尚药局最低的品级,可也比女医医术要高了。
普通女医其实就是从宫婢里挑选出来的,学习个几年就开始问诊了。
阿余点头,意思就是说送去静安堂治,治得好就回来,治不好就直接把尸身送还给母家。
“那我能告假一日,去静安堂陪一陪阿芷吗?”
辛氏有些犹豫。
阿余伸出一根手指:“就一日,姑姑。”
她眨巴眨巴眼,眸中的雾气便瞬间散去,化作可怜兮兮地哀求。
辛氏道:“一日后,不论罗氏如何,你都要回来。不然出了什么差池,我可是不知道你是如何溜出去的。”
若出了岔子,辛氏可不会帮她兜着。
阿余点头:“姑姑放心。”
下午罗芷玉就被挪去了静安堂,阿余换了身宫婢的衣裳也跟去了。
辛氏目送她们离开。
身旁的小宫婢顺儿道:“这毛娘子很重感情啊。”
辛氏嗯了一声。
顺儿又说:“刚才我瞧那毛娘子守在罗娘子的床前,却不像其他人那样掉一掉眼泪,还以为她生性冷漠呢。”
辛氏转身往回走,“冷不冷漠的,并不在那几滴眼泪上。”
顺儿跟在她后头念叨:“是啊,我瞧着屋外那几位娘子,也没几个是真心哭的,不过是假借关心之名,来看热闹罢了。”
辛氏瞧她一眼:“今日之事,不许说出去,知道吗?”
顺儿唔了一声,“姑姑为什么要帮她?”
明知有麻烦,为何又去趟浑水呢?
辛氏原本是在尚礼局做女官的,最近才被调到了群芳殿做掌事女官。
顺儿是跟她一起来的。
她从小就跟着辛氏,感情深厚,自然也就敢说话。
辛氏拍拍她的头:“忘记我说的了?在宫里,少问多做。”
顺儿吐吐舌头,哦了一声。
回了自己的屋子后,辛氏回忆了下方才毛有余和则灵一问一答的情景。
这位毛娘子,方才体现出来的沉着冷静,并不像是个十几岁少女该有的。就算是和罗娘子不熟悉,看见月余前还活蹦乱跳地一个人,现在却毫无生气地躺在那,怎么都会觉得怕吧?
可她却能那么沉稳地问话。
而且一问一答间体现出来的思索,让人觉得好像她有法子解决似的。
辛氏这样感觉着,并也顺着这种感觉走了。
她在宫里也有些年了,听说过不少奇事,大约也猜出来罗芷玉这回更像是撞了什么邪物,用寻常的法子自然治不了。而那毛娘子被惊雷劈到还能存活下来,或许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所以她放毛氏去静安堂。
不管能不能成,总归是她的一份心。
辛氏面冷,心却软的很。
无论如何也没法看着这么一位花样的少女就莫名其妙的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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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安堂内
阿余帮着则灵将罗芷玉安顿在小隔间里,又请来当值的医佐把了脉。
结果还是一样。
送走医佐,则灵又要哭,正准备掏帕子擦眼泪,就被阿余拦下。
“等会再哭,刚刚我让你记得带银子出来,带了吧?”
则灵抽搭着点头:“带、带了的。”
方才临走前,阿余特意嘱咐她去屋里拿些银钱带在身上。
阿余朝她探手:“行,给我吧。”
则灵攥了攥钱袋子:“娘子这是……”
虽然毛娘子肯来送主子最后一程很是仗义,可主子若是……若是真的不行了,事后用银子的地方还有很多,她不敢轻易交出去。
阿余啧了下:“我要用来救你家主子。小丫头,怕我贪你这几个钱吗?”
她这一拧眉,明明还稚嫩圆润的小脸上,倏地就迸出股老成地戾气来。
吓得则灵赶忙摇头:“婢子不敢!”
说完直接把整个钱袋子都摘下来交上去。
阿余掂了掂,完事利落地扭头就走,临出隔间前撂下话:“你在这守着阿芷,哪也别去。”
则灵瞧着很快就没了人影的隔间门口,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小一个时辰后,阿余才回来。
她才一进来,就见罗芷玉正趴在床边呕血。
则灵吓得六神无主,瘫坐在床前,一手搂着罗芷玉、一手捧在她的嘴下接着,哭得话都说不好。
阿余两步迈上前,将手探到榻下,两指一搓,变出个铜盆拿出来,捧到罗芷玉的身前接着。
再问则灵:“汗巾带了吗?”
则灵都傻了,她还在琢磨榻下什么时候有铜盆的?
她刚才怎么没看到呢?
“好像是带了,就在……在……”在哪里来着?她扭身去翻包裹。
阿余趁她没注意,直接变出条汗巾来捂到罗芷玉的嘴上,“你去问静安堂的宫婢要些物事来,把地上的血擦了。”
则灵傻乎乎地哦了声,立刻跑出去。
罗芷玉这边不再呕血,人就又趴在榻边没动静了。阿余放下盆,又将被血浸透的汗巾丢在盆里,再转身扶她躺好。
阿余本想再变一条干净的汗巾帮罗芷玉擦擦嘴边血污的。
可怎么搓手指都搓不出来。
哎,这任性的法术……
她现在是人类的皮囊、妖精的芯子,法术虽然还能用,但却是时有时无的。
上回让胡嬷嬷说实话,也是试了好久才成功。
这回情急之下,前两次成了,再变就不成。
无奈地抽出身上的锦帕,可这种帕子不太吸水,直接把人家的下巴都擦花了。
于是将帕子也丢进铜盆里。
阿余在榻边坐下,望着奄奄一息的罗芷玉,有些无力。
百妖搂有规矩,不能用法术直接左右人的生老病死,所以她并不能直接做什么。
还得想别的法子……
只是发现的太晚,也不知有没有用。
阿余用手按住罗芷玉的心口,轻声说:“阿芷,再撑几个时辰就好。”